第818章 道可道

這個冬天,趙無恤是在溫縣與季嬴、妻兒一起度過的,他們向趙鞅供奉祭品,告訴他趙氏已再度成為晉國執政的消息。

“趙邑翼翼,四方之極。赫赫厥聲,濯濯厥靈。壽考且寧,以保我後生!”

次年(公元前494年)春暖花開的一月初,他馬不停蹄,又再到銅鞮來晉國的新“都城”行使上卿職責,並等待第一批絳地移民前往鄴城。不想在此盤桓期間,卻遇上了一位拜訪者,一個老熟人。

“知伯死了。”

信件從趙無恤手中被遞給了一位披著灰色深衣,仙風道骨的長者,他是姑布子卿,消失了將近十年的相面者。十天前突然來到銅鞮拜訪,讓趙無恤喜出望外,未穿鞋履,只著足衣就跑出門去迎接,直道自己找遍了天下,卻沒找到姑布子卿之所在。此人在自己少年時的分量很重,很大程度上是他的那句“此子乃真將軍也”影響了趙鞅擇嗣,開始對趙無恤加以矚目。

如今預言成了現實,趙無恤身為晉國上卿,讓姑布子卿也名聲大振,只不過他已經改行,視相面為小道,再不接活。

於是趙無恤將姑布子卿引為上賓,每日殷勤招待,但宴饗都被姑布子卿以清凈修為為由婉拒了。

但趙無恤還是時常過來,與其閑談,到了他這個位置的人,需要一些契機讓精神和哲學層面發生躍進,而不是永遠停留在原來的程度。

在這方面,姑布子卿是個很好的談話對象。

將信遞過去後,趙無恤嘆息道:“雖然想過無數次,但今日知伯終於死去後,我心中卻無悲無喜。知伯死前會想些什麽呢?對自己抉擇的懊悔?對失敗的可惜?亦或是詛咒我沒有好下場?他畢竟是我的前任,也曾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曾把趙氏逼到角落裏,現如今卻就這樣在少梁淒慘死去,真是發人深省,人的性與命,真是無從參透,先生能否為無恤解惑?”

“常知楷式,是謂玄德。玄德深矣,遠矣,與物反矣……性與命此兩者就是楷式,此兩者的變化萬千,以其深遠之不可測,不是我這種擺攤子糊口的相面先生所能參透的。”

姑布子卿的話玄之又玄,卻又讓人不明覺厲,趙無恤笑道:“先生亦不能解,那何人能解?”

白發爬滿鬢角的相面者微微一躬:“老子能解。”

“老子?”趙無恤收斂了笑容,問道:“聽說在知伯死前,老子曾現身少梁,與他見了最後一面,眾人皆言知伯乃老子弟子,學上善若水之法,不知是真是假?”

“那時候,老子還在周室做管守藏室的太史,他從陳國入周室太學,天文、地理、人倫,無所不學,《詩》《書》《易》《歷》《禮》《樂》無所不覽,文物、典章、史書無所不習,為太史期間,集天下之文,收天下之書,無所不知。故諸侯卿大夫、士庶聞其名而往者,如過江之鯽。魯之孔丘,宋之辛文子,周之萇弘,皆向其求學,雖未拜師,但猶如師徒。知伯也在其中,只是其所學……”

姑布子卿面上露出一絲不認可的意味,舉著小拇指道:“僅僅是老子之學的皮毛而已。”

“願聞其詳。”

“知伯把老子的道,簡單理解成了爭權奪利的術,以功利爭強鬥狠之心,假行不爭之法,此乃敗亡之徑也。”

據姑布子卿自稱,自己是在太華山拜訪老子,向其學習“道”,幾年下來頗有所得,在外行走時便頗以老子的真正傳人自居。

這也是趙無恤將他敬為上賓,常常過來的原因之一,雖然還未有機會見到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子,但姑布子卿卻是他了解老子,了解道家的一面窗戶。

於是趙無恤表現出很感興趣的樣子:“敢問老子真正的學問。”

姑布子卿等的就是這一刻,當即說道:“老子之學,道也。”

“道?”

“然。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

雖然與後世的《道德經》有些許出入,但大致是相同的,趙無恤心中竊笑,這一段話耳熟能詳,他也能背出來。

“我聽聞在宋國有巫創建了天道之教,言萬千鬼神皆是天道所化,不知與老子之道可否一致?”

姑布子卿嚴肅地說道:“不同,有一物混混沌沌、無邊無際、無象無音、渾然一體,早在開天辟地之前它就已經存在。獨一無二,無雙無對,遵循著自己的法則而永遠不會改變,循環往復地運行永遠不會停止,它可以作為世間萬物乃至天地來源的根本。我不能準確地描述出它的本來面目,只能用道來籠統地稱呼它。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故此道非鬼神之道,而是法自然之道。”

趙無恤拊掌而笑:“雖有差異,但亦有相似之處,大可兩相互補證,先生若是有機會,何妨去與宋國大巫交流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