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7章 義在東軍

“義在東軍!”呐喊聲傳到數裏外已經十分模糊了,不過戰場上的動向還是能依稀看清。

“是信號,魏軍轉向了……”虞喜本來含著一片尚有綠意的葉子吹著一曲鄉音,這時候猛地吐掉它,打了一個呼哨。

他正處於戰場南面三裏外的一片林子裏,作為少數參與謀劃的人之一,虞喜知道,“義在東軍”這四個字是魏軍反正的信號,至於趙將軍出於何種緣由要讓魏軍這麽喊,而不是“義在趙軍”……他就不清楚了。

因為戰場不夠開闊,趙氏的騎兵沒辦法全部在丹水沿線出現,趙無恤便讓虞喜帶著兒郎們繞了一個大圈子,跑到這片樹林等待。山脊密林遍布,丘陵緩緩下降,直至河床,地面鋪滿厚厚落葉,馬蹄踩上去都沒音。看上去四下寂然,裏面卻滿當當地塞了兩千匹戰馬,樹的縫隙間滿滿當當全是馬臀和不斷拍打的尾巴。

騎兵的甲胄雖然被樹叢遮蔽,但既然連鳥兒都不敢下落,裏面顯然有鬼,敵軍的斥候已經發覺現了他們,更有一隊保護側翼的知兵正朝這邊圍過來。可為時已晚,戰場上形勢驟變,大多數人都沒反應過來,頓時在原地怔住了,比起不知數量的伏兵,那些近在咫尺的背叛者威脅更大。

“若是袍澤在戰場上突然調轉矛頭指向吾等,你我也會如此難以置信,而且死不瞑目。”虞喜笑罵著對副手說了這麽一句,便發號施令,讓眾人不要發呆,打仗的時刻到了。

長長的隊伍跟在他身後,包括弓騎兵,突騎兵,他們渡溪時水花飛揚,無數匹馬在哼氣。

出了林子,戰場一覽無遺:知氏的部隊已然全數進了圈套,北面是韓山的田賁和五千伏兵,東面是難以逾越的壁壘,東南有一萬魏軍威脅他們側翼,現在更有兩千騎兵沿著丹水來擊。

一時之間,虞喜竟為河谷上方裏的知軍感到一絲憐憫,畢竟大家都是晉國人。

他算得上是少小離家,剛滿二十就跟著趙無恤去了宋魯,這之後八九年過去了,太行以西他一次都沒回來過。在魯國雖然過的不錯,有大片田宅,不打仗時有女婢伺候起居,有氓隸為他耕田種地,可總覺得少了些什麽。

“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這是趙無恤對他們這些晉人說過的話,仿佛醍醐灌頂,點醒了他們。對啊,若回不了故鄉,回不了祖宗墳冢所在之處的話,自己在外耀武揚威又有何意義?

下宮那座馬廄不知還在不在,成鄉那間屬於自己的屋子是否已被戰火焚成灰燼?就算這些東西都沒了,可家鄉的味道他卻忘不了,勁道的黍子酒,夠味的酸醋,苦甜相間的枸杞,這就是晉國啊……

現如今,他已經來到了上黨,往西兩三百裏就是新絳。和故鄉的阻隔,就剩下眼前這些如甕中之鱉的知軍。這些晉人,他們對於虞喜而言,是回家的絆腳石。

更何況,自己的袍澤伍井,就是慘死在這些知兵手下的!

所以哪怕是鄉黨,虞喜也不會手軟!他還是會像過去幾十次戰鬥一樣,如饑似渴地欣賞他們面對騎兵的恐懼,感受環首刀刃劃過他們脖頸時血液的溫度。

“雲台忠魂歸故鄉!”

虞喜放平了長矛,大喊一聲,他的副手也吹起了復仇的號角,低沉渾厚,充滿哀悼之音。胯下馬兒前腳踢揚,朝前方沖去,如離弦的箭,自南側鉆出樹林出現在河谷中。

他們的任務,是把知軍一截為二斷!

……

“騎兵也動了。”

山脊下的河谷中,一群如螞蟻群般細小的騎兵自密林黑影後現身,排成無止無盡的長長的菱隊,開始向知軍發動沖鋒。

柳下跖握住刀柄的手松開,而他的側面,被盜跖那雙殺人不眨眼的眼睛盯著頭皮發麻的呂行也悄悄放開了懷中的短劍,長長除出了一口氣。看來一切都會按計劃行事,他們總算不用突然暴起刀劍相向了。

呂行在兩年前坑了知宵一把後為家族背鍋,被貶斥到行伍中,隱忍不發,為的就是這一天。他在戰前隱匿身份,被魏駒委派到一條名為端氏的小河處,準備捅知氏留下的軍隊一劍。

這條名為“端氏”的河流和丹水同源,出丹朱嶺往西南流,一直流到一座同樣名為“端氏”的城池去,那是知氏存放糧秣輜重的地點。這條河的河谷雖然不利於大軍通行,也無法攜帶輜重,但一支兩千余人的輕裝部隊卻可以輕易地沿著端氏河谷,出現在晉軍背後。

率領這支奇兵的人,毫無疑問,自然是盜跖最合適。

一個月前,趙無恤知道決戰的時刻即將到來,面對傾盡全力的知瑤,不知魏氏反正真偽的他也不敢大意,不但命令冉求帶著一軍魯卒西來,更讓柳下跖也帶著他那些在齊國長城一線屢立功勛的手下趕赴長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