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5章 士為知己而搏

“忠心侍主,不敢生貳心,這是吾等為臣的本分,豫讓,你可記住了?”

十年前的豫讓只是一個弱冠少年,他當時茫然地擡頭問叔叔道:“若主君待臣不好呢?”

叔叔板起了臉:“那你也得盡力做事,委質效忠,不止是說說而已,吾等雖然是窮士,卻也有窮士之義。”

叔叔的話,他不認同,良禽擇木而棲,士為知己而搏,身為士人,應該有一定的選擇之權。

風沙讓臉蛋粗糙,上面覆蓋了一層胡須,常年使用兵器讓手磨起了厚厚的老繭,昔日少年已經成長為一名戰士。豫讓年紀不大,卻已經走馬燈似的侍奉過範、中行、知三家,範氏視他為路人,中行視他為棄子,直到三年前,他終於在滅仇由一戰中,遇到了自己的明主。

知氏君子信任他,贈他衣食美女,名馬貂裘,更重要的是連續不斷的升遷和重任,他也信賴知氏不會辜負於他,可以將性命妻子相托。這才是豫讓理想中的“君臣以義合”:君待臣如犬馬,則臣待君如路人。君待臣如手足,則臣待君如腹心!

所以他才會站在這裏,願意為知瑤而死!

豫讓所在的位置是知軍前鋒,兩軍交戰,壓力最大的顯然是前排。放眼望去,對面那矮矮的壁壘之後究竟有什麽?持兵刃的敵人?如飛蝗一般的箭雨?彈射飛石的可怕器械?是個人,便難保不會胡思亂想,若是膽小的,戰前肅殺壓抑的場面就會嚇得他們兩腿發軟,毫無鬥志了。

但豫讓身邊的三千死士,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俱是勇銳敢戰的老卒,跟著知瑤轉戰南北,打過很多場仗,不懼眼前場面。

“轟隆隆!”響應他們的戰意,鼓聲從後方傳來,此時若回頭,還能看到中軍的掌旗官們手持旗幟,左右前後搖動不止。

豫讓熟悉旗鼓,聽在耳中,比自己新婚妻子的呼喚還要親切,他不必回頭看旗,通過鼓聲已明白了知瑤的命令,當下拔劍在手,直指前方。

“這是主君在親自擂鼓,赳赳武夫,公侯腹心!”丹水東岸的戰場之上,站在稀疏枯黃的草間,豫讓發出了一聲大喝!旁邊的人隨之一起高呼!

知軍每一百人結成一個戰鬥序列,五百人一陣列。在豫讓帶領下,第一排開始向前行進,第二列緊隨跟上,接著是第三列、第四列、第五列、第六列,戰車在後面壓陣。如果讓戰車居前,那麽馬兒就會被敵方的箭矢和飛石所驚,使之脫離陣列,或反過來沖亂隊伍,不利整體作戰,因此豫讓把他們留在後邊,作為的預備隊。

馬兒的大長腿,尖耳朵,天生就是為了逃避危險而生的,豫讓沒法像他與趙無恤第一次照面時,那個禦馬師做的一樣,逼它們向死而生。

也唯獨精神堅韌的人類,才敢於向著死地前進!

“不要急著沖鋒,拿著兵器以正常行速前進,積蓄力氣,當臨敵還有兩百步之時,聽我號令再呐喊沖鋒!”

魏氏那邊也已經緩緩開動了,但是比豫讓部走的慢一些,豫讓注意到,有一部趙軍從壁壘裏開出,在前面列陣,似乎是想阻止魏氏,畢竟他們人數更多,對於豫讓部,卻並未重視。

“汝等會為對我的輕視付出代價……”他計算著距離壁壘的距離,心中默念著三百步,兩百五十步,兩百步……這是飛石的攻擊範圍。

中軍處,知瑤的鼓聲先是平緩,節奏較慢,鼓點與鼓點之間的停頓較長,但隨即,停頓越來越短,節奏變快,鼓聲激昂起來!

“沖鋒!”豫讓一聲高呼,三千死士開始向前奔跑。

十多塊飛石從不同位置呼嘯著彈射出來,在死士們分為數股奔跑的情況下,大多數落空,僅有數枚不偏不倚擊中了倒黴蛋,就仿佛橫掃過秋日原野的猛獸般,將死士連同其後面的人撲翻在地,頓時頭破血流。

恐懼,害怕,尿意陣陣,但死士們依然在前進,豫讓更是一邊跑,一邊死死記著石彈飛出的位置,那是趙軍器械之所在,是他們攻擊的主要方向。

當他們跑到一百步內時,箭雨來了,墻垣後的趙軍材官弩士舉弩射擊,如雨的箭矢掠過,索索作響。後邊幾列的兵卒尚好,前邊幾列的兵卒則出現了傷亡,奔跑中的人像是被巨力一拳打中肚子,猛地跌倒在地,蜷縮著身體,血流不止。

豫讓顧不上這箭雨阻擋,他讓善射者卸下弓箭,在跑步中開弓反擊,心中依然在默念著距離,到了五十步內時,第二波飛石和越來越密集的箭矢再度飛來,接下來便是上弦的間隙了。

“三十步!”

距離轉瞬即逝,隨著豫讓一聲大吼,死士們丟掉用來招架敵人箭矢的盾牌,短戟短劍在手,向近在咫尺的壁壘沖去。密集的長矛出現的壁壘後,鐵矛頭閃著寒光,仿佛一堆鐵籬笆般阻擋死士的沖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