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3章 雌虎

敵人船隊襲擊溫縣港口的消息傳到城中後,頓時引發了一陣小混亂。

趙鞅帶著城中青壯去了軹關,現在也不知道打到哪了,短時間無法回防。所以溫縣只剩下趙廣德帶著一群由老弱傷兵、豎人和未經訓練、甚至尚未成年的童子組成的守軍,滿城婦孺就靠他們來保護。

趙廣德第一次承擔這種重任,倒還算鎮定,他和舟師統帥古乘在河岸邊部署了一定的防禦,敵人的船只靠岸很分散,攻擊也不是很犀利,如今連灘塗都未曾占領,只要將他們趕下水,就可以獲得勝利。

他過來將此事告知季嬴後,便披掛亮眼的甲胄,騎上紅色的駿馬,季嬴看得出,他的打扮都在向無恤看齊,可氣質卻差了不止一分。

“城外自有廣德,城內就拜托堂姊了!”

敵人人數未知,但既然是從水上過來的,想必數量不多,這時候最怕的不是遭到攻城,而是城內自己先亂了方寸,給敵人可乘之機。

男主外,女主內,過去一年半時間裏,季嬴赫然是溫縣的女主人,她點了點頭,看著趙廣德帶著兵卒毅然出城去支援港口,自己則帶著侍女和黑衣侍衛們去將城中貴族家眷統統接到趙氏家廟建築群的殿堂中。

入夜時分,城外的戰鬥已經打響,而城裏幾乎所有大夫和士的女眷都坐在殿堂內,還有幾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和繈褓中的孩童。這些女人是趙氏大夫、家臣的父母妻女,她們的昆父兄弟或跟著趙無恤東征,或追隨趙鞅西進,或在城外與趙廣德並肩禦敵,或在城中調撥人手物資。

季嬴位於墊著雪豹皮的主座上,掃視殿堂內眾人,城防和秩序有一批精通此事的家臣來管,她的任務,則是保護好他們的家眷——一方面是保護,一方面也是人質,誰知道這次敵人的進攻是不是城內有內應?家眷集中在此,一方面可以讓他們放心禦敵,也可以讓心懷不軌者投鼠忌器。

不過,現在的氣氛可不太好。

……

殿堂內宴饗已經開始,樂師沒敲編鐘,而是在吹著竽演奏新曲《龜雖壽》,音樂能掩蓋廝殺聲,分散注意力,卻無法驅散恐懼。賓客們強顏歡笑,卻言不由衷,仿佛隨時都能化為愁容。他們人在這裏,心卻在城外,在他們征戰沙場的家人,以及趙廣德那薄薄的河邊防線處。

大戰之後不知幾人能回,更重要的是家人遇到危險時他們反而不在身邊,於是與歡快的音樂相反,殿堂內氣氛凝重,人人心憂。

季嬴深知,若家人沮喪失望,大夫和家臣們也不會激發勇氣守城,於是她露出了微笑,開始點一個又一個人的名字,請她們上前說話。談她們氏族作為趙氏家臣的歷史,談她們所來城邑的鳳物,他們丈夫兒孫獲得的戰功榮譽,甚至抱著剛出生不久的新生兒,讓下人送上禮物,逗得童子咯咯直笑。

這些東西是她從小就被父親言傳身教,不學自通,於是殿堂內氣氛一松,稱贊季嬴的博學強聞,快趕得上當年的許穆公夫人了。

可這沒有影響到離季嬴最近的人:她周圍都是趙氏女眷們:左手邊是趙鞅的妾室津娟,還有幼女趙佳,津娟較為鎮定,但光是應付不分場合好動的小趙佳已經夠讓她焦頭爛額了。

右邊是趙氏的媳婦韓姬,還有正在牙牙學語的伯魯之子趙周,既為丈夫戴孝,又為父親戴孝的韓姬緊緊拽著兒子的小手,看著季嬴的表現,眼中閃過一絲嫉妒和不耐煩。

“敵軍隨時可能破城,汝等還在這裏談家長裏短?”

終於,她沒忍住,蹦出了這麽一句話,刹那間,說話聲停止了,所有人都詫異地盯著韓姬看。

當音樂停止時,當季嬴不和他們閑聊時,他們的耳畔似乎又能聽到遠處戰鬥的聲音:那是金鼓在低吟,是甲胄兵器的揮動撞擊,是快船登陸時濺起的水花,是松木板噼啪作響的燃燒……這一切之外,還有淒厲的喊殺聲,以及活人瀕死的呼號。

季嬴的努力白費了,剛剛忘掉戰爭的眾人這才想起,自己仍然處於危室之中,屋子隨時可能塌下來,將所有人軋死!他們的談興消失了,殿堂內再度陷入一片沉寂。

季嬴冷冷地瞥了韓姬一眼,笑容依舊,卻壓低聲音道:“嫂嫂喝醉了麽?你可是還在服孝!”

殿堂內有低度數的酒漿,在這種時候,很多人需要借助酒精的力量讓自己忘掉恐懼。韓姬的確飲了不少,小臉紅撲撲,醉酒的美人最是誘人,可她口中說出的話卻很不中聽,韓姬舉起一盞酒,示威似的抿了一口,笑著回應道:

“我父我夫黃泉有知,會體諒妾的。”

眼淚流了出來,在韓氏時,她是祖父和父親兄弟們手心裏的鮫珠,捧在手中怕涼了,含在嘴裏怕化了,可來到趙氏後,自己丈夫的風頭被趙無恤搶了個精光,自己也沒得到管理內事的權力,遲遲不嫁的季嬴擷取了本該屬於她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