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0章 臨淄亂(下)

齊宮巍巍,位於臨淄城西南角,以小城的形式嵌入大城,內部建築台榭高大,氣勢雄偉,裝飾得富麗堂皇。外部防禦工事也修的足,城池比外郭還高,墻垣也厚實。

但看似最固若金湯的地方,也是最危機重重的地方,數百年來,這裏發生過無數次政變、弑君,無論將墻垣如何加固增高,都無法防止它從內部被攻陷。

公子壽戰戰兢兢地站在大殿內,膽戰心驚地等待外面戰鬥的結果,他經歷了從成為太子的大喜到父親死去的悲喜交加,再到政變者者兵臨宮門的大駭這一歷程。

政變是突然發生的,雖然才進入齊宮一天,但他儼然將自己當成了這裏的主人,正在和宗伯商量如何操辦葬禮,如何給先君一個合適的謚號,政變者突然到來,數百兵卒攻入宮門——公子壽甚至不知道他們是怎麽進來的,他只在事後才察覺,先君的夫人燕姬不見了!

齊國公室的軍隊雖然葬送在汶水南岸,但還是保有一定防禦能力的,犁彌組織了一千人分布在宮內四面,卻被五百陳氏死士打了個措手不及,他們很快就沖過殿前的廣場,直奔齊侯寢宮而來。

犁彌見狀不妙,讓公子壽躲到齊侯杵臼的停屍房中,他則帶著虎賁在外禦敵。在最前面的百余人叛黨中,他看到了許多相識的陳氏族人面孔,當即心中一沉,知道今日之亂,是陳乞搞的鬼。

“犁司馬,宮門已經被我掌握,放下兵器吧。”果不其然,在他們被圍在殿門外後,一身戎裝的陳乞走了過來,開始勸降犁彌。

“卿士是要叛亂麽?是要學易牙、豎刁,還是學崔杼?”先君屍骨未寒便發動兵變,這讓犁彌心中怒意一發不可收拾。

陳乞笑道:“司馬言過了,公子壽之立乃高氏私心,非先君之願也。司馬常侍先君左右,應該知道,君上一直是想要公子荼繼位的,我來此,就是想完成先君的心願,讓他能在黃泉下瞑目!”

犁彌對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嗤之以鼻,“君上有制,卿在城內私兵不得超過五百,大夫不得超過兩百,卿士雖然僥幸攻入宮中,可實際上,在臨淄城內,你的實力比起國、高來並無優勢。”

“是麽?”陳乞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看來司馬是想等高子來救?只可惜,如今連他連自己都保不住!

……

陳乞說的不錯,因為是陳鮑二卿的聯合行動,所以他們分工合作,陳乞叩宮門,鮑國則負責截擊來公宮支援的高氏甲兵。

此時天已大亮,高張匆匆集合五百家臣族兵後便趕赴公宮,希望能保住嗣君不失,可在抵達西市附近時,就被鮑氏的兵纏住了,一場巷戰在西市爆發。

對於巷戰,齊國人已經司空見慣了。早在一百多年前齊桓公去世後,在易牙,豎刁等奸佞的支持下,五公子打成了一團,足足戰了六十多天,把臨淄打得支離破碎。到人死的差不多了,才有空歇下來去給齊桓公收屍,可那時爬出公宮窗外的屍蟲都快化繭成蠅,滿臨淄亂飛了。

這之後的崔慶之亂,陳、鮑驅逐二惠之役,無不以臨淄為戰場,打得不可開交。鮑牧、陳乞就是當年的親歷者,這兩個老練的政變者有心算無心,早早等在必經之路上,打了高氏一個出其不意,其中鮑牧勉強才帶上的王孫勝更是勇猛不已,使出那套在吳國學的劍技,可以一敵十。

戰鬥本來是一面倒的,可隨著小國書也帶著僅剩的國氏族兵趕到,卻隱隱有翻盤的跡象,畢竟鮑氏之兵不以善戰出名,國、高族兵中卻有很多技擊。

就在這緊要關頭,卻有國人加入到戰團中來了。

以往歷次政變,國人基本都是中立的一方,可這一次他們聽到打鬥聲出門一瞧,卻正好聽到各家派來的人在大聲求助。

對一向自視甚高,看不起平民的國、高二卿求助,他們嗤之以鼻,對鮑氏的求助,他們同樣無動於衷,唯獨對陳氏,勾起了他們的一些記憶。

陳氏的豆、區、釜三種量器,都加大了四分之一,鐘的容量就更大了。從陳無宇開始,但凡遇到臨淄人借貸,就用私家的大量器借出糧食,而用公家的小量器收回。高唐山上的木材運到臨淄市場,價格不比山裏高;東萊的魚鹽蛤蜊等海產品,價格也不比海邊高。在齊侯杵臼統治末期,百姓把勞動收入分成三分,兩分歸公家,一分用來維持自己的衣食。國君聚斂的財物已腐爛生蟲,老年人們卻挨凍受餓。加上刑罰泛濫,國都的各個市場上,鞋價便宜而假腿昂貴。

臨淄人有了痛苦疾病,在國君和國、高二卿處得不到安撫,只有陳氏願意出財出力安頓他們。這種事情做一次兩次可以說是偽善,但三十年如一日地做下來,就成了真正的行善,而且是惠及兩代人的大善!祖父臨死前會對孫子說陳氏的好,母親下葬後兒子會擦著眼淚說多虧陳氏相助,否則連一體面的葬禮都辦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