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6章 亡國之音(下)(第2/3頁)

或是趙軍太強,或是判斷錯了局勢,一步錯步步錯,以至於眾叛親離,連親兒子也想要他性命。

不過在師涓看來,還是衛侯元自甘墮落導致的,這些年其作為稱得上無道之君了,之所以不亡,全因為臣子們苦苦支撐。他過去曾怒其不爭,可如今眼見國君陷入如此窘境,師涓又有些哀其不幸。

“是老臣無德,不能學師曠抱琴撞晉平公,對君上加以規勸……”心慈的老樂師甚至將罪責往往自己身上攬。

“若君上親賢臣而遠小人,痛改前非……”

“晚了!”

衛侯元重重地搖了搖頭,指著城外圍城的趙軍大營,和已經陷落,在趙兵執行宵禁時一片寂寥的外郭,慘然說道:“敵軍已兵臨城下,齊國、鄭國又不來救,恐怕撐不了幾日了……此時才來改過,太晚了!”

就在這時,順著衛侯的指頭,防守嚴密的宮墻上突然響起了一陣示警的鳴金聲!

……

“錚錚!”尖銳的聲音很刺耳,驚得眾人心頭一顫,隨後這陣聲息歸於沉寂,但大半個宮城都被驚醒,連衛侯也停下了動作,定定地看著聲音傳來的位置。

那是宮城的西南角,他的男寵彌子瑕守備的地方。

莫非是趙兵夜襲?

很快,他的猜測得到了證實,在短暫的平靜後,那一帶再度響起了劇烈的喊殺聲。伴隨著明亮的火光,他發現西南角的宮門大開,人影憧憧的趙兵從外郭殺將進來,如同奔騰的大河洪水,勢不可擋。

“城破了,城居然破了……”

衛侯就這樣不可思議地看著那處被攻破的宮門,喃喃自語,直到大臣祝鮀蹣跚地走過來向他匯報:“君上,西門被趙軍攻下!”

“怎麽破的?守卒不是很多麽?王孫不是說至少能守半個月麽?這才幾天……”雖然已有心理準備,可事到臨頭,衛侯元仍有些不知所措。

“據說是彌子瑕叛國,為趙軍打開了城門,引其入內……”

“彌牟!”衛侯元咬牙切齒,他感覺自己受到了背叛,那彌子瑕本就像一條養在身邊的狗,供其滿足畸形的欲望,喜歡了就賞根骨頭,不喜歡了就一腳踢開,他豈敢怨恨自己?

這是祝鮀曾說過的話,可現如今,那彌子瑕卻違背了做走狗的原則,對衛侯的冷遇記恨在心,終於在最後時刻背叛,給了他致命一擊!

“王孫司馬正在組織兵卒抵抗,希望能把趙兵堵住,君上且隨臣避難,若是不可為,便伺機突圍出去……”

“突圍,去哪?”衛侯元哈哈大笑,在夜色裏茫然四顧。

“北面是澶淵,沒有大船根本渡不到對岸;西面是楚丘,我那不孝子蒯聵正坐在偽君的榻上裝扮得冠冕堂皇,一心等待我的死訊;東面南面則是外郭,不知埋伏著多少趙兵,一出去就會被俘……子魚,衛國已經被趙氏占領完了,你說,我還能去哪?”

祝鮀跪在地上無言以對,說真的,衛侯元已經走投無路了。

衛侯元哀嘆著在高台上來回踱步,雖然王孫賈抵抗劇烈,但趙軍也來勢洶洶,他們從西門開始蠶食衛宮,恐怕過不了一個時辰就能打到這裏,他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不走了,寡人累了,不想離開這衛宮了……來人,給孤的酒杯滿上!”

侍從一個激靈,抱著酒壺便要過來加,卻被衛侯一巴掌扇倒在地。

“愚笨,寡人說的是那一壺!”衛侯親自走上前,舉起另一個鎏金漆壺,給自己滿上一爵美酒,死死盯著酒爵裏的漣漪,卻遲遲不飲。

“師涓……”鳥之將亡,其聲也哀,良久之後,衛侯才疲憊地喊了一聲。

師涓用寬袖蒙著含淚的面容,應道:“老臣在。”

“寡人就要亡國了,再為孤奏一曲桑間濮上之音吧……這麽多年了,孤還是對那曲調念念不忘。可除了你以外,別人都無法演奏出其中的美妙來,你,還記得如何彈麽?”

……

“臣死也不會忘記!”師涓哽咽了。

那是二十年前,他隨衛侯元赴晉時,途中宿濮水之上,衛侯夜半聞鐘鳴琴瑟之音,那曲調極其動聽,衛侯頓時沉迷其中。待醒悟過來後派人去尋找奏樂者,四顧卻無人。反復幾次後,便以為是鬼神。

那時候的衛侯元好奇心極重,他就命師涓第二夜就呆在濮水邊,將那奇妙的音樂記述下來。師涓“端坐援琴,聽而寫之”,第二天又呆了一晚,一夜未睡,邊聽邊練習此曲,待天剛明,便演奏給衛侯元聽。衛侯聽到正和前晚聽到的一模一樣,頓時大悅,自以為撿到了寶。

到晉國後,他便得意洋洋地讓師涓為晉平公彈琴演奏此“桑間濮上”之曲。然而師涓一曲樂還沒奏完,晉國的盲眼樂官師曠便按住琴弦制止說:“這是亡國之音,絕不能奏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