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9章 不過是場買賣

“如此一本百利的買賣,趙氏能給鄭國麽!?”

駟歂拍案大聲質問,堂內的鄭國衛士也同樣發出了呵斥,聲音在官署中回蕩。

然而這能讓一般使者屁滾尿流的威嚇,對於子貢而言,卻似一陣拂柳輕風。

在這千鈞一發的場合,他突然想起了小時候,跟著自家昆父兄弟經營貨殖的經歷。

貨殖者,滋生資貨財利,以致富者也。

天下人各經其業,各從其事,但各地物產卻不相同,別說邦國縣邑,甚至不同的裏閭、人家都存在交換的需要,就像水往低處流那樣,日夜無休。

而商賈就是這種活動的媒介,其中以鄭衛商人最出名,他們各憑其能,各竭其力,以求財為目的。

端木家就是其中之一,族中長輩讓子貢從小隨著商隊周遊各地,還把他推到攤位上進行訓練。

最初時,為了讓別人停下購買,微笑是少年唯一能依仗的東西,但顧客卻不一定會還以微笑,有些人反而會欺他年少,想要賤買貨物。

“討價還價,是經商必須要學的東西!”

在吃了幾次虧後,長輩如此教導他,在這種經歷中,子貢學會了一個道理:原來賤貨能貴賣,貴物能賤買,價格的高低決定了商人能在交易中得到多大的利潤。

年歲稍長後,他在晉國和魯國之間經商,開始表現出天分,常常隔著千裏,根據天時地利推測市場行情的變化,每每臆測價位必中,賤買貴賣從中獲利,成了一個成功的商賈。孔門學徒之中,數子貢最為富有。

等他開始承擔趙無恤勢力的“行人”一職後,子貢頗為驚喜地發現,外交之術和貨殖其實很像。談判桌就像市肆裏的小攤,買主賣主各有所求,卻都不明說,而是將手指放在袖子裏,眼神挑剔地討價還價,妄圖將邦國利益當成貨物賤買貴賣,以謀取利益最大化。

經過在泗上諸國坑蒙拐騙的鍛煉,子貢同樣精通此道,所以才一眼便看出了駟歂頤指氣使後的虛假。

“果然和弦伯甫提示的一樣,鄭國人在誇大自己的力量,好擡高自己身價,待價而沽……”

……

子貢飛快整理好措辭,擡頭笑道:“執政說的不錯,在子產、子大叔兩代名卿的治理下,加上執政承襲其業,鄭國的確很強盛。六年前五百裏奔襲滅許國,五年前與儋翩合謀差點顛覆成周,那段時間與晉國魯國戰於伊闕、戰於蟲牢,均不落下風,甚至還侵奪了宋國六座城邑。也難怪世人皆言,鄭以千乘之軀,卻有兩千乘之強……只可惜……”

聽子貢誇捧鄭國,駟歂滿腹疑惑,到這裏便不由反問道:“可惜什麽?”

“可惜的是,鄭國也並非無敵,兩年前,遊速將軍的偏師就在孟諸慘敗於我家主君之手,他歸來後,沒將趙軍的強大告訴執政麽?”

駟歂臉色頓時黑了下來:“那次鄭國只出動了兩師五千人,損失不大,子寬也說,這是他輕敵大意,一時不備而已。”

在面對買家的質疑時,賣家再度虛報貨物的品質和價格,想要繼續欺騙對手,子貢不由嘆息,能不能少一些套路,多一些真誠呢?

當然不可能,這是爾虞我詐的外交場,他在這裏也會暫時放下夫子教給自己的“誠”與“信”,陪著駟歂信口雌黃。

“執政說的不錯,那一戰,真的是僥幸,鄭國的僥幸!因為與鄭軍作戰的僅是趙軍偏師,以及宋、曹的呐喊助陣者。即便如此,吾等也在宋之亂裏取得完勝,若當時盡起精銳,恐怕遊速將軍就無法順利撤離了。”

“這麽說趙氏還惜力了?”駟歂冷笑,一副不相信的模樣,氣勢卻沒方才盛了,鄭國最能打的卿是趙無恤的手下敗將,這是不爭的事實。

子貢向前踏出一步,舉袂道:“不錯,當時惜力,此時也惜力,還請執政想一想,那時與鄭國為敵的東趙,僅有西魯一隅之地,可現如今呢?”

卻見子貢伸手東指:“在東面,我家主君乃魯國執政,代魯侯轄魯全境百萬生民,包泗上諸侯而統之。”

他又揮手西顧:“在西面,主君成了趙氏世子,有封輿千裏,晉陽之駿馬,河內之糧秣,邯鄲之甲兵,都能隨意調撥。以趙兵之強,太行、軹關之固,西可擋晉侯、知伯之兵,以魯國泰山之險,東可禦齊侯鋒芒。如今這兩方都沒什麽進展,故而才催促鄭國出兵,好在南邊打開局面,這是希望鄭國為晉齊火中取栗啊!”

駟歂不由無奈地嘆息,若非趙氏一下子變得如此龐大,一旦東西合一,就會讓鄭國邊上多一個兩千乘強國,他們又何必一定要卷入戰爭,想扼殺此邦呢?

子貢間不容發,繼續道:“更別說趙氏在內還有韓氏為輔佐,在外則有宋國為袍澤。”

駟歂很不屑地說道:“宋不足一提,鄭宋交戰兩百年,鄭幾乎都是勝的,何況現在宋國已經衰弱,主少臣疑,牝雞司晨,神鬼遍地,這就是國將亡,問於神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