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1章 又死了一個卿(下)(第2/2頁)

眾人皆過來圍觀賀喜,他們卻不知道,趙無恤雖然看上去大喜過望,可心裏面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無恤心裏是百感交集的:範吉射、中行寅治下有二十多個縣,百余萬民眾,萬千家臣食客所擁,一朝振臂,三軍呼應影從,也曾不可一世,也曾主導晉國的軍政大事,歷史上他們甚至差點成功翻盤,擊敗其他四卿。

可如今,這一切都灰飛煙滅去了。

範吉射自焚而亡,是真的化成了火灰。中行寅的屍身則躺在車上,以蒲席裹著,被眾人圍觀,如同玩物。所以趙無恤見了他們的下場,不免覺得這世間盛衰無常,沒了想象中戰勝強敵後的興奮。一時間興致缺缺,腦中浮現的,則是如何治理這片被戰爭肆虐數月的土地,如何分勝利果實,如何善後……

倒是薄疑的表現和建議,讓他有了一絲靈光,範氏官吏民眾對二卿的忠誠,或許沒有想象中根深蒂固……

他隨後吩咐把這輛戎車在朝歌城中轉上一圈,讓那些投降的守卒和民眾都看一看,這之後才將其收斂,以下卿之禮葬之。

同時下達的,還有一條約束軍紀和治民的法令。

“與趙氏為敵者,範、中行二卿也,與百姓無關。小子與朝歌父老約定,趙軍在朝歌期間,法三章耳: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此外不劫掠一家,不亂殺一人,不亂戮一吏,眾人各司其職,以待秋收!”

這道命令傳遍了朝歌每一個街巷裏閭,得知趙氏不會清洗城池,不會行苛政,甚至答應開倉賑濟後,朝歌民眾內心稍安,那些投降的令吏更是高呼趙氏寬容。

勝利就在咫尺,這時候作為一個有大志向的政治家,要做的不是瘋狂報復,而是要開始設法收買民心……

不過中行寅已死這件事情還是得宣傳出去,讓歸附的人安心,讓盟友堅定態度,讓敵人驚恐畏懼。

趙無恤將此事簡略地寫成了一封信,封進竹筒裏讓騎士送往溫縣。

希望這個消息,能讓重傷養病的趙鞅高興一下……

……

“果然像當年瓦之會時孔子說過的一樣,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啊……這麽快就入秋了。”大河邊上,晉國中軍佐用疲倦的嗓音評論道。

他在大戰中於十多步外被一箭射中,從肋骨間穿透過去,幸好有甲衣保護,稍微阻止了箭矢,沒有傷及心肺。縱然如此,也是難以醫治的重傷了,傷口依然受到了感染,是名為“七日風”的絕症。

好在有靈鵲醫者診治,趙鞅憑借自己堅強的意志挺過來了,可後遺症仍然存在。他全身乏力、頭暈、頭痛、局部肌肉發緊,一個多月過去了,才勉強能下床,卻仍然無法行走,更沒法理政,內事交給長女季嬴,外事則是趙無恤繼續帥軍東征西討。

趙鞅因為四肢無力,只能乘坐趙無恤讓工匠打制的木輪椅活動,這種名為“輪椅”的東西裝有木頭與青銅制成的輪子,還配有毛絨墊,能讓老父舒服一些。

黑衣衛士鄭龍將載著趙鞅的輪椅推到了洶湧東流的大河邊,在能下床後,他總喜歡來河邊久久停留,看漁船捕魚,看舫舟川流不息,之後許久,卿士都不曾說話。

關於季節,他的評論倒是沒錯。如今已經是七月中下旬,立秋將至,涼風開始吹,露水開始降落,寒蟬開始鳴叫,老鷹於是祭鳥,舊的事物成熟或是衰老飄落,人生世事變換之快讓人猝不及防。

就在這時,他們身後隱隱響起了腳步聲。

鄭龍知道,這是主君的長女季嬴來了,他已經很熟悉她的走路方式了:輕巧而優雅,如同在水面歡快地跳舞。

果然,她很快便出現在鄭龍的視線中,一身火紅的深衣,環佩叮當,因為走得急,身後的侍女都快追不上她,無法為她舉起身後的長擺。

季嬴也不在意自己長裙墜地,望見趙鞅的背影,便趨行過來行禮,舉袂遮住白皙的面容,隨後獻上手裏的東西。

“父親,是無恤來信了……”

她擡起頭眨了眨眼:“看送信人的樣子,或許是好消息!”

藤紙上細小的字體密封在翠綠的竹筒內,趙鞅似乎感覺到了信中的內容,伸手接過。

“但願如此吧。”趙鞅不置可否,受傷臥床一月,昔日強健的身體又幾乎廢掉後,他性格變了許多。

他表現得不急不忙,先讓鄭龍和季嬴將他推回亭中,這才慢慢展信而讀,看了一遍又一遍,皺眉又展眉,良久後才長長地嘆息一聲。

季嬴好奇地問道:“父親,信中寫了些什麽?”

趙鞅揉了揉又開始發痛的太陽穴,淡淡地說道:“無他,只是晉國又死了一個卿士而已……”

雖然趙鞅表現平靜,不過細心的季嬴卻發現,父親飽受病痛折磨,瘦了一圈的面容上隱隱露出了一絲笑,而扶著輪椅的左手,也止不住開始激動地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