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3章 六卿的平衡(上)

晉侯雖然早已成年,可大權旁落下,他已經不涉朝政多年,除非有特殊情況,如遇上正旦等佳節、外國卿大夫來朝聘,一般而言,朝會都由執政卿主持。

如今的晉國頗有四分五裂之勢,趙卿在東方與範卿、中行卿打得不可開交,韓卿回了平陽,魏卿回了安邑。在內戰一觸即發的時候,各卿紛紛從新田撤出自己的力量,所以這座都邑實際上的掌控者是執政卿知躒,朝會也成了知伯之黨的聚會。

六月十五這一天,知伯穿戴著玄端朱服的上卿冠冕,踏入廳堂之內。

在場的知伯黨徒們連忙起身致敬,他一一頷首回禮,朝自己的兒子知果看了一眼,最後坐到正席上。

其他人自行落座,作為範鞅的庶子,上大夫範臯夷和他父親長得很像,年近半百,面色卻依然結實紅潤,有間雜白絲的胡須,身體孔武健壯。

太傅梁嬰父則肩膀下垂,身材細瘦,眼睛裏帶著奸猾,下巴上長出稀疏的白須。

不同的是,範臯夷臉上露出喜色,恨不得立刻起身將好消息告訴知躒,梁嬰父則面帶一絲憂慮。

“先言憂,後言喜。關於太行以東的戰事動向,可有新消息?”知伯雖然看上去十分和善,且聲音不高,卻一如既往的威儀十足。

梁嬰父起身道:“執政,消息已經證實,範、中行的確在凡共之間被打得大敗,範吉射敗退共城後,三日便城陷身死。中行寅退守朝歌,沒有進一步北上。趙氏兩軍合流,將圍朝歌……這速度,大大超過吾等預料啊……”

他與趙鞅、董安於不和,一心盼望趙氏大敗滅亡,如今形勢卻完全相反,豈能不憂?

知果接過話茬:“本以為趙氏父子和二卿實力相當,會打得兩敗俱傷,至少會拖到秋收時節才分出勝負,誰料竟如此之快……”在得知趙氏大勝後,知果一度失去了分寸,不知如何是好,幸虧,他們還有知伯。

卻聽知躒淡淡地說道:“也怪二卿急於求成,想要迅速擊敗趙氏,卻忘了趙氏比他們強於野戰,遭此慘敗也是活該。但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吉射身死,是讓局勢失衡的壞事,也是能化害為益的好事。”

他目視範臯夷:“朝歌發來的信件,你可收到了?”

範臯夷連忙應聲道:“收到了,範氏的家臣們派人前來報喪,同時請我繼任家主之位……我兄範維被俘,我弟吉射,兩位侄子都死於趙氏之手,只剩下我是最適合的人選。”

他稽首下拜:“執政,如此一來,我多年的夙願,便能實現了!”

範臯夷十分興奮,卻被知躒澆了一頭冷水。

“範大夫,你的喪服何在?”

……

“喪服?”範臯夷一時間愣住了。

“弟死,作為兄長,你應該服大功之喪,穿粗熟麻布制做的喪服,服期為九個月,怎能依然錦衣饗食?你將成為新的範氏家主,未來的下軍佐,這要是讓範氏的臣民看到了,豈能服你?豈能跟著你與趙氏為敵?還不速速去後堂換了,然後擺出一份悲切和憤恨的神情來!”

範臯夷連忙說自己知錯,等他退下後,同樣想升到卿士之位的梁嬰父頗有些嫉妒地說道:“執政想讓範臯夷取代吉射的位置?”

“弟死而兄承其業,不是順理成章的麽?”

“那趙、韓狀告範氏阻撓他們征伐邯鄲,並與齊人勾結一事……”

“只是衛國太子的一面之辭,證據不足為憑……”

“啊?”

知伯話音一轉:“反倒是趙氏在沒有公命的情況下,悍然與範、中行開戰,甚至調撥魯兵入境,還逼死了一位卿士,晉國何時給他趙氏這種權力了?”

梁嬰父與知果對視一眼,聽這意思,知伯是要改變之前支持趙氏伐邯鄲的做法,轉而支持範、中行二卿了麽?

“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知伯相信,凡事貴在一個平衡,晉國六卿本來就處於這種平衡崩潰的邊緣,而最大的不穩定因素,在知伯看來,就是趙氏父子!

“範氏已經毀了,朝歌的範氏家臣甚至願意將整個家業拱手送給他們極其厭惡的臯夷。這也意味著,從今以後,範氏不再是知氏的敵人,而是朋友。至於中行氏,我那自傲而愚昧的堂弟經過這次大敗,也損失了不少兵員,終於願意真正像我低頭,尋求我的幫助了。當年知氏要是沒有中行穆子護佑,就差點被晉平公剝奪卿位甚至滅亡,這份恩情我是記在心中的,如今中行危矣,我也是時候出手拉他們一把了……”

“但趙氏這幾戰裏沒有傷筋動骨,加上有韓氏為佐,恐怕不容易對付啊……”

知伯笑道:“不然,老子有言,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老子的這番話,說的是勢力盛衰有常的大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