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2章 牧野洋洋(上)

牧野,在殷周之際,這是個具有特殊含義的地方。

“殷商之旅,其會如林。矢於牧野,維予侯興……”

身臨其境,趙無恤腦中不由響起《大雅·大明》那昂揚的曲調,牧野之戰在周人的頌歌和銘刻中朦朧不清,在恢宏詩意背後,卻是“血之流杵”的廝殺。

在趙氏流傳的故事裏,刑徒、仆隸、百工……短短三日內,帝辛從朝歌王畿湊集整整十七萬人!趙無恤仿佛能看到,殷商那全然是烏合之眾的白色方陣在牧野肅立,與旗幟火紅的周人對陣。

當時戰況劇烈,仿佛天地間幻出如金的電光,劃過殷商的俥馬;又似化出如火的赤烏,盤緣在姬周的車駕……震耳欲聾的嘶喊和鏗鳴交響而起。

結果自然是殷商慘敗,趙無恤祖先季勝的兄長惡來作為指揮官,就死在這片原野上。

今時今日,昔日布滿原野的鮮血和屍體讓土地變得更加肥沃,範氏的民眾在其間開辟經營,將戰場變成桑田,一副田園詩歌的景象,只有農民從田間地頭拾得的殘缺戈矛、殘缺骸骨訴說著曾發生的戰事。

在這片土地平靜了整整六百年後,再度有一場大戰發生。

牧野旁無丘陵,又無險阻,這一日傍晚,範、邯鄲的軍隊被趙氏數千之兵尾隨至此。那些趙兵看上去既眾且武,騎兵翼範、邯鄲兩軍兩旁,依靠速度騷擾阻撓,小隊持短矛和鉤鑲的分卒獵其前後。

在被敵軍步騎追到兩三裏開外後,劉香被迫調頭接戰。

“若能撐到天黑,或許有機會突圍而走……”劉香看了看即將西沉的落日,深吸了一口氣,開始履行責任,指揮布置。

他硬著頭皮讓邯鄲兵卒各出兩千人,分為左右兩翼,而範氏的車陣部署在中間。範氏帶的戰車不多,他們畢竟本是帶著攻擊孤城棘津的心思去的,誰能想到趙無恤卻如神兵天降,突然出現在大河北岸。

所以劉香也不敢讓人去主動沖陣送死,而是設了防禦的四武沖陣。

時間有限,戰車雖然被當成營壘,卻排得一點不有序,而是歪七八糟,看得出部署匆忙。

聯軍的陣線是內凹的偃月型,中間凹,兩翼凸。以善射聞名晉國的範氏弓兵配置在車後,披甲的邯鄲兵卒則被匆匆拉了出來,毫無建制地擠在車前。劉香打算讓弓手躲在車後輪流放箭,壓制對面的趙兵全線,而兩翼的邯鄲族兵則持長兵架起戈矛來,阻止住那可怕的趙氏騎兵突擊。

好歹要拖到晚上,天一黑,就有突圍的機會。

然而劉香想法雖好,一旦開始接戰,戰局便開始急轉而下。

那些車後的近千範氏弓手驚恐地發現,對面的趙兵一點不慫,尤其是排在靠前的精兵武卒,追到一裏開外,稍作停頓,列開陣型後擡著長矛就沖殺過來了,其勢看似不可阻擋。

在這種緊張的氣氛中,他們顧不得等待軍吏下達命令,對方還在兩百步外,就匆忙從車後站起身來,拉開弓將輕箭射出。

這些範氏征召來的弓手都是在朝歌周圍通過鄉射選拔出來的善射者,驚慌之下他們反而射速大增,密密麻麻的箭支持續射出,拋向對面趙軍陣線,一時間空中出現了飛蝗般的箭支。

可惜,這使得箭的準度和力度大減。

趙兵很快進入百步之內,中箭者不少,死者卻不多,趙氏武卒人人披甲,不少人還戴著胄,尖頭的輕箭對他們有威脅,但要射死是不容易的。不斷有前排邁步的矛兵倒下,但很快就被拖到後方,自有隨軍而行的靈鵲醫者治療保命。

趙兵數百騎兵或聚或散,他們拋射一輪後奔騰去了右翼整隊,避開敵軍箭雨。

武卒則以百人為單位組成方陣,二十個方陣排成兩行從正面強行壓上。進入射程後,靠前持盾的那排甲士蹲下,盾後一千把弩機對準了依仗著戰車壁壘,以為自己可以高枕無憂的敵人。

下一瞬,隨著弩機機括的沉悶響動,邯鄲甲士組成的陣線上慘叫聲已經響成一片,兩千邯鄲徒卒已經損失近兩百人,第一排舉著的盾牌竟然被射得四分五裂!躲在後面的人,穿甲的在地上打滾,無甲的則幾乎被一掃而空,陣線如同被瞬間打薄了一層。

邯鄲徒卒扛不住,留下一地屍體後撤回車陣處,但隨即,聯軍的車陣防線也被箭雨覆蓋。

弩矢射中車身,響起雨點般的叮當聲,散亂飛舞的箭支轉眼便插滿了腳周圍的地面,如同田地裏長出了一堆翎羽雜草,同時響起的還有一片片哀鳴聲。

躲在靠後位置的劉香看得膽寒,自己這回算是撞到鐵板上了,在遠程火力上,範氏引以為豪的弓手們竟被對面密集的弩機和弓箭射得擡不起頭來,只能靠盲目的拋射來進行還擊,這就是趙氏三段射、五段射的可怕之處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