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鳴鼓

桑麻葉落,杉柏依舊,九月重陽這一日,一支車隊卷起黃土,緩緩駛向曲阜西門。

“這幾年裏,曲阜還是沒什麽變化啊……”子貢端坐在車上,望著魯城的四郊,和他在此求學時別無二致。

在端木賜的印象裏,曲阜這座城池裏巷狹窄,透著一股魯人的小家子氣,原本是魯國最大罪繁華的都邑,可現如今,他反倒覺得大野澤湖畔的鄆城在精神面貌上要更勝一籌了。

開拓進取,閉塞守舊,這就是兩座都邑的區別。

更別說日新月異,在流動人口推動下,新事物層出不窮的陶丘了。

變化的,只是他的地位和受到的禮遇……

“是子貢!”

“見過端木子!”

“老朽有禮了……”

“晚輩見過先生!”

剛入外郭區市肆的商行,子貢的到來便引來了一陣驚呼。

也有沒見過子貢的年輕商賈,小聲詢問旁人來者是誰,為何卿大夫家的隸商,魯國有頭有臉的大賈們都對他尊敬異常。

“他是端木賜,字子貢,在商,他是陶丘侈靡之所的大賈,那方圓幾裏的產業,乃至於競技場的各種玩意,都由他來經營管轄,外間傳聞,他已經富比大夫!在政,魯國新上任的輔相,大宗伯孔仲尼是他老師,曹伯待他為上賓,而權傾西魯的趙小司寇更是他的金主和主君……”

子貢現如今已經是曹、魯之間最成功的商人了,但他卻不驕不躁,不管熟不熟悉,都微笑著與眾人見禮,讓人如沐春風。

但他並無在市肆多停留,此次來曲阜,子貢為的是兩件事。一是趙無恤和曹國都卷入宋國之亂,隨著鄭、衛加入叛黨一方,戰局開始膠著起來。大軍日費粟米千石,曹國、西魯秋收的糧食紛紛南運,導致府庫減少,便只能從曲阜購買。

第二嘛,近來頗有傳聞,說朝堂中有人欲乘著趙無恤在宋國鏖戰,對西魯不利,於是趙無恤便讓子貢到曲阜來探探風聲,畢竟被任命為執政輔相的孔子是他老師。

子貢的目的地是官署區,途中會經過早先夫子所居的院子,側臉望去,到處是熟悉的景致。

那株如冠蓋般的榕樹下,夫子給他們講過學,說的是“學而時習之”的道理。那口清澈的水井旁,他陪著顏回用瓢喝過水,淡寡的井水,入了顏回之口後,卻像是喝到了瓊漿一般,望著天光雲影,便是一聲心滿意足的嗟嘆。那家賣狗肉的店肆,子路帶他去品嘗過,衛國輕俠沒了在夫子面前的敦敦守禮,盤腿箕坐,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油膩膩的手握著狗腿,直往子貢嘴裏塞……

想起往事,子貢嘴角露出了一絲笑。

但隨即便是一聲嘆。

“自從夾谷會盟後,主君和夫子頗有些道不同不相為謀的意思啊,往昔的相互敬重,談笑宴宴的場景一去不復返了。”

子貢想著,一定要憑借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勸說夫子能在宋亂一事上支持趙無恤,反過來,也要勸說趙無恤能稍微退讓一些,不要讓魯國君臣顏面上太過難看。

然而就在此時,在宮門方向,有鼓聲響起。

……

“咚咚咚!”

鼓聲連綿不絕,從內城東邊傳到西邊,打破了魯人慢條斯理的日常,眾人紛紛擡頭傾聽……

一個年邁的老者擡起昏黃的眼問旁人:“是哪位卿士死了麽?上次季平子卒時,整個曲阜的鼓都響個不停。”

子貢的車就在旁邊,他側耳傾聽,判斷出鼓聲來自宮門,便對車下的老者說道:“老丈,這不是卿士死了,卿士之死,舉城鳴鼓,這次敲的是集合的鼓點,只有一座鼓架在響。”

此言剛末,周圍的國人們都露出了一絲疑惑,記得上一次鳴鼓號召國人集合,是陽虎強迫魯國國人去毫社匯合,與他們共同盟誓。

這次鳴鼓,又意味著什麽?

“開始了,開始了!”

兩個童子蹦蹦跳跳地跑過,嘩啦濺起一大灘水,曲阜裏巷裏這樣的貧賤國人子弟到處都是,整日遊手好閑,城內一旦出了什麽事情,就數他們消息最靈通。老者差點被撞了個滿懷,敲著拐杖不住咒罵他們,但兩童子沒有停步,其他人也開始陸續朝東面移動,想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

子貢也索性下車,幾步邁到前面,拉住一個童子,問道:“前面發生了什麽事?”

那童子回頭看了一眼,腳步卻沒慢下。“甲士要把他帶去宮外。”

“帶誰?”

“當然是少正大夫!聽說大宗伯將他五花大綁,押到了宮闕!”

子貢松開了手,整個人愣在原地。

按照傳統,可是“刑不上大夫”的啊,而夫子一概是不推崇“齊之以刑”的。他上任宗伯後,設法而不用,反而推崇用教化來感化民眾,正所謂“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