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鬼神

“陟彼景山,松柏丸丸。是斷是遷,方斵是虔。松桷有梴,旅楹有閑。寢成孔安,歸葬景山,湯孫之嗣……”

依禮,天子七日而殯,七月而葬;諸侯五日而殯,五月而葬。九月二十三這一天,正好是宋公的出殯儀式。

趙無恤身為宋之賓客,樂氏的女婿,也出現在出殯隊伍裏。來到春秋後,他對晉、魯的喪葬要經歷得多一些,殷人之喪卻是頭一次遇到。

夏代崇尚黑色,辦喪事入殮都在黃昏,戰車駕以黑馬,祭祀用黑色的犧牲。所以晉國封於大夏之墟,沿用夏禮,因夏俗,晉文公去世時舉國皆黑,這群黑色的哀兵在先軫率領下打了著名的崤之戰,以至於秦人三百年不能東進。

周人雖然自稱夏民,但卻有所不同,他們崇尚赤色,辦喪事入殮都在日出,戰車駕以赤馬,祭祀用赤色的犧牲,尊周禮的魯國亦如是。

殷人則崇尚白色,辦喪事入殮都在正午,戰車駕以白馬,祭祀用白色的犧牲。所以這一天,商丘的卿大夫和城內士人全體素縞。他們正午時分從商丘出發,出揚門,在《商頌·殷武》的伴奏下緩緩向東跋涉,宋公的棺槨盛放在戰車上,駕以四匹白馬,目標正是宋國歷代國君歸葬之所:景山。

“陟彼高岡,我馬玄黃。我姑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望著扶著棺槨,披未縫邊的粗麻深衣,穿著薄薄的葛履徒步前行的南子,一向耿直的司馬耕回頭對趙無恤感慨道:“公女真是純孝啊。”

在外人看來,孝女南子這幾天的表現堪稱完美,她連續幾夜為宋公守靈,她哭泣無時,不相更代,披缞系绖,眼淚從未斷絕,住在靈堂倚廬中,睡在草墊上。再餓也忍著不吃食物,再寒冷也穿著單薄的衣物,所以看上去清減了不少,現如今必須攙扶著棺槨才能起身,由樂靈子在側攙扶才能行走。

趙無恤心中不以為然,且不說這些本就是南子應該承受的,前夜潛入自己居室,與自己整夜同榻而眠,天明前才離去的佳人又是誰?

但他口上卻深以為然,南子能樹立這樣的形象,對趙無恤的計劃有好處。

他朝棺槨另一側的那個麻衣少年努了努嘴說道:“與之相比,新君就做的不盡人意了……”

司馬耕順著趙無恤視線看了過去,臉色頓時就黑了。

在夫差被趙無恤的九十九牢高規格重禮砸暈撤兵後,商丘之困解除,趙無恤和樂氏、皇氏立刻派兵去戴邑將唯一的君位繼承者公孫糾接了來。

公孫糾昨日才馬不停蹄被接到宮中,今天就碰上了出殯,身為新君,先君喪葬是合法登位必經的儀式,他必須以子侄身份出席。但一切都太過倉促,他的小身板撐不起衣冠朝服,只能披著大號的喪服。或許是昨天趕路太過勞累,或許是南子為他突擊喪葬禮儀又熬了一夜,公孫糾扶著棺槨瞌睡連天,頭差點撞到棺材上,引得一旁掌管禮儀的有司連忙咳嗽提醒。

司馬耕作為孔門弟子,對禮儀是極為重視的,公孫糾這頭一天的表現讓他有點失望,不過想想就釋然了,一個十歲的小孩而已,又不是誰都能像晉悼公那樣天縱奇才。能遇上一個中庸之君便不錯了,自己還是不要要求太高,至少要比魯昭公那樣居喪期間面有喜色的家夥好吧。

但直言不諱的他還是輕輕嘆了口氣:“公孫不如公女遠矣,惜哉,公女不是男兒,否則可為嫡嗣。”

兩人說話間,景山到了,慘白的顏色為樹木凋零的景色蒙上了一層淒涼哀傷。宋人們的神色肅穆起來,這不單單是宋國歷代君主的墓葬,傳說最初的幾代商帝也葬於此地。

隊伍站定了,只有南子和公孫糾扶著棺槨繼續往上,樂氏、皇氏、趙無恤、司馬耕等地位較高的人緊隨其後,而今日儀式的真正主祭人早已到來,在山崗上等著他們。

一位穿著鞠衣,姿容不減當年的中年婦人立於穴前,她穿了一身廣袖長裾的鞠衣,上面唯有玄白二色,簡約又透著神秘。

她是宋國的大巫,是能與鬼神溝通的神人。

殷人尚鬼神,繁瑣的周禮對他們來說只是舶來品,迫於宗周的壓力裱糊在外。但只有巫者才是土生土長,紮根於宋地的東西,上至國君卿大夫,下到黎民百姓無不信奉。

所有宋人都肅然起敬地看著她,包括深受孔子影響,相信“未知生,焉知死?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的司馬耕也恭敬地朝她行禮,趙無恤亦然。

大巫的眼影用染料塗成了詭異的深紫色,她指甲修長,將一左一右兩只手放到了南子和公孫糾的肩上,尤其是多看了南子一眼,這才淡淡地說道:“吉時已到,孝子孝女隨我招死者魂靈。”

……

“帝乃下詔曰:魂兮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