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章 牝雞司晨

“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得個白茫茫大地真幹凈!”

站在門樓上,望著商丘滿城素縞,趙無恤只說出了這麽一句話。

這是全城在為宋公服國喪,天子之喪,國人要服九九八十一日,諸侯之喪,七七四十九天方能解除。但同時,這也是宋國貴族們集體的喪葬。

短短兩個月,宋國朝堂像是立秋收粟,秋分種麥,地裏的糧食換了一茬又一茬。

距離趙無恤率軍開進商丘城已經過去了三天,局勢已經穩定下來,所有叛黨余孽都已被掃清。但大亂之後,宋國統治的基礎,卿大夫之家十室六空,事後一清點宋國貴族的殘余人數,簡直是令人咋舌。

最受重創的莫過於公室,非但國君身死,他的四個弟弟裏,大司徒公子地在孟諸戰敗後沒能逃脫騎兵的追逐,成了俘虜;公子辰則直接死於左翼的潰敗中,事後追問,是虞喜立下的大功,他們的家眷在宋公瘋狂的報復中幾乎沒有幸存,連幼子也被插到矛上戳死。公子石彄則死於同母哥哥公子仲佗之手,公子仲佗又在弑殺宋公欒後又被宮甲亂戈砍死……

亂,真他媽亂,這就是趙無恤對宋國的直觀感受,與之相比,魯國公族內部那點鬥爭簡直是過家家。

所以現如今公室無主,宋公正室夫人已死,尚未立新夫人,其余嬪妃因為沒為他生下兒子,並不受寵愛,於是最年長的公女南子便隱隱成了公室力量的繼承者。她又是個有手段的,於是乎,數百宮甲,近千豎人、寺人、隸妾紛紛向南子委質效忠,她控制了宮墻之內。

“這不是牝雞司晨麽?”司馬耕耿直,沒有看到這其中的諸多利益糾葛,便來找趙無恤抱怨道:“如此一來,豈不是和樂大心在檄文上說的一模一樣了?”

趙無恤有些憐憫地看著司馬耕,子牛大兄弟啊,你究竟是怎麽在宋國這部倫理劇裏活到第三季的?而且還每次都站對了隊……

無恤這幾天一直在致力於控制外郭和各個城門,指點大舅哥在各個緊要職位上安插人手,對宮中的事情也不太上心:“如今公室能說得上話的人就剩下南子了,她不掌控宮廷,難不成還要汝等卿大夫進宮中去布置國君喪葬,親自下場管理寺人、宮女不成?男主外,女主內,沒什麽不妥的。”

司馬耕啞然,隨後又道:“南子對宋公喪葬布置得極為妥當,連司禮們也挑不出毛病來,這我也知道,可她非但管這些內事,還牢牢把持著內府的財帛……”

“誰讓商丘一日三亂,叫亂兵搶了府庫,只有宮中內庫幸存?現如今除非逼宮讓南子交出財帛,否則別想強行從她手中要出分毫來。”

趙無恤也有些苦惱,且不說宋公之死尚有疑點,反正公子仲佗死無對證,皇瑗也定了案,他一個魯國小司寇犯不著跑宋國來翻案,也就這麽著了。讓人詫異的是,南子不知是受了什麽刺激,對權勢變得極其渴望,她控制宮廷,一些個宋公的如夫人想要鬧騰奪勢,卻被南子施以雷霆手段,當場打死,碩大的宋宮頓時噤若寒蟬,接受了易主的現實。

其勢已成,已經不好拔除了,更何況,趙無恤也需要一個能配合自己與樂氏的人居於宮內穩定公室,拔除幹嘛?

南子雖然把持著城內的財源,但她對司馬耕去要錢帛犒賞兵卒,收斂屍體等事情一概是配合的。往趙無恤和樂氏營中送來的糧食衣帛更是從不短缺,這是個聰明的女人,她清楚自己能在宋宮立足,是因為這兩家默許的緣故,她知道一旦城外虎視眈眈的向氏兄弟和吳國太子夫差進城來瓜分勝利果實的話,就又是另一番場面了。

遭逢弑君大亂後,商丘內的權力出現了一個真空期,且不說公室,原本的六卿裏,右師樂大心全家被戮殺於東市,他自己也被車裂於宮門之前。其余向氏兄弟被逐出了商丘,現如今還被關在城門外和夫差一起喝西北風呢!

於是城內的宋卿就只剩下大司城樂溷和大司寇皇瑗了。

趙無恤之所以還留著皇瑗,是因為他雖然控制了商丘,但整個宋國局勢未定,叛黨余孽還據守蕭邑,鄭國人還留在境內,門邊的吳人和向氏更是賴著不走。趙無恤需要一向穩重的皇瑗和耿直忠誠的司馬耕幫助樂溷處理政務、穩定局面,畢竟大舅哥的能力管一個百乘之家還勉強,主宰一個千乘之國就夠嗆了,先想辦法守住勝利果實,再圖更多吧。

於是除了南子牢牢將宮室攢在手心外,趙氏和司城樂氏的兵卒控制了商丘通往外界各門及廣闊的外郭地區,皇氏則乖順地退到內城各門駐守。

外郭,內城,宮廷,三重門樓,三個勢力正隱隱形成,在趙無恤眼中,這也是未來組成宋國朝政格局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