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7章 弑君者(下)

“夫差強迫向氏劫掠民眾、財帛,故子牛憤而來投?”

趙無恤一邊和司馬耕說著話,一邊再次遠眺了商丘城一眼,此地離商丘不過七八裏地,已可隱見宋城高大的城墻,以及城內高聳的宮殿、門闕了。

桐宮,桐宮,你究竟是在哪個位置來著?南子在那高台之上,可眺望到有人來救她了?

司馬耕沒注意到趙無恤有些走神,依舊在義憤填膺地控訴道:“正是!吳軍正急行軍往揚門而去,卻留下向氏幫他們做這些卑鄙事情……”

商丘居天下偏東,為豫州腹地,早在殷商時,就已是中原地區的交通樞紐,後經子姓宋國營建,現今的道路更是四通八達。

往大了說,商丘與四方邦國皆有大道相連,由商丘向西,經黃池、虎牢,可至新鄭,向南直通陳、蔡,向東北遠達定陶、曲阜。往小了說,商丘的城門與周圍城邑之間亦皆有通暢的塗道,而且城門名字就是以通往的城邑命名的。

宋都城之東門叫揚門,東北門叫蒙門,南門叫盧門,東南門叫垤澤門,西北門叫曹門,北門叫桐門。趙無恤帥三千精卒直趨東北的蒙門,吳人的方向則是正東,那條路不但極為順暢,而且槐楊如林,雙方中間隔了條溪流,還有片林子,但直線距離不過十裏,故司馬耕能很快來到。

司馬耕說完微微遲疑,一下子想起非但吳國,晉國人也喜歡做這種事情。遠的晉獻公假虞伐虢且不說,平丘之會時有晉國大夫想要乘著衛國無備攻打其城邑也不說,就說近的趙鞅攻衛,在路上就劫掠了幾百戶衛人回晉陽,要真算起來,軍紀恐怕不比吳軍強多少。

他突然狐疑地看著趙無恤,小聲說道:“子泰,你不會也想這麽做罷?”

要知道,趙無恤軍中可是有柳下跖這個昔日大盜的,今年不還去劫掠了午道和大河航運麽?要論打家劫舍,這位才是行家。

然而趙無恤對盜跖另有重托,早就不是搶點人口、財帛這種低端的事情了。

他佯裝發怒道:“子牛居然如此信不過我?既然如此何必來投?”

還是樂溷走過來打抱不平道:“武卒者,保大,戡亂,安民者也,子牛休得妄加猜測!子泰途中數次囑咐吾等,不得傷及平民,不許劫掠財物,就算一會入城後也要嚴加申飭,不許騷擾國人。”

“不僅如此,我妹靈子還從西魯請來了靈鵲的醫者,讓他們在戰區延醫問藥,排查疫病,如今即將入冬,要謹防傷寒等大疫啊!”

司馬耕頓時一臉慚愧,趙無恤一面接受他的抱歉,一面覺得大舅哥演技有些進步啊。

別看樂溷說的正氣凜然,他最初也流著口水打那些叛軍占領區裏士、國人財物的主意,卻被趙無恤輕輕責備了一番。

“民如水,主君如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大兄若是想占據別家的河道,要做的不是惹怒河水,而是安撫它們。這些你眼裏的樂大心、四公子所屬民眾參戰也是情非得已,善待的話,或許就會轉而向司城樂氏效忠。學學齊國陳氏罷,愛之如父母,則百姓歸之如流水。”

好在樂溷知錯能改,樂氏之兵大多在後押送俘虜、輜重,雖然沒辦法做到秋毫無犯,但比起夫差的橫征暴斂來說簡直是天上地下。

更何況還有樂靈子化身白衣天使,她不懼勞苦,帶著一眾從西魯趕來的靈鵲們向民眾分發粥食,問疾問藥。這讓宋國民眾對司城樂氏好感飆升,紛紛說司城子罕的德澤傳到了這一世……

所以在有心為司城樂氏爭取宋國民心的趙無恤看來,夫差和向氏這是在作死啊!

殷周春秋之際,得罪誰都可以,千萬別得罪國人,這些家裏帶武器的預備役生起氣來,是真能顛覆大舟的。

國人暴動、晉國絳系三亡三絕、衛懿公使鶴、衛庒公被逐、欒盈之敗……歷史教訓還少麽?趙無恤只需讓司城樂氏在國人中煽動一場小小的風暴,就能讓吳國人和向氏在宋境無處容身,處處是敵。

趙無恤暗自想道:“看來只要能解決宋公,宋國的局勢便可以抵定了……向氏這種皇協軍做派,不久便可以和遲早被宋人恨之入骨的夫差一起滾蛋了。照此看來,司馬耕這次來投奔還真是走對了棋,為向氏在宋國留下了一顆種子,此人耿直,倒是可以添為一卿,繼承向氏的遺產。”

他想不通的是,也算是一世梟雄的夫差怎麽會這麽蠢?

不過想想就明白了,夫差生活的吳國對這種情況感觸還不深,而且吳國人野蠻慣了,哪怕孫武親自領軍,也沒法約束傳統的搶劫掠奪,甚至還會加以鼓勵……

這就是眼界的局限性啊,趙無恤覺得,孫武自然能靈活運用,但夫差這麽多年兵法算是學到狗身上去了。他沒搞清楚此次戰爭的目的!要沉重打擊一個敵國作戰能力時,可以大肆劫掠甚至屠城,但要威服鄰邦時,這麽做只會激起反抗,似乎歷史上夫差北上爭霸時,也對宋、魯、衛等國這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