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漁父(第2/3頁)

“劃上漁舟,去湖心!”

繼續上路後,伍井對漁父的態度稍微友善了不少,他問漁父:“你認識他們?”

漁父灌了一大口皮囊裏的水,擡頭看看將落的夕陽說道:“這孟諸草澤裏的每個人都知道我,我卻不一定一一認識他們。”

“整個宋國都在打仗,但我看他們卻什麽都不知道,也無人來征召。”

“彼輩沒什麽可被征召的,舉家的財貨僅是貝殼、魚幹和木舟,最好的武器是生銹的銅削,連上陣的裝備都湊不齊。這些野人世世代代在此生老病死,對草澤外的邦國興亡從不關心,不知有周,無論晉、楚。他們只知道宋公統治著這片湖泊,但商丘極少派人來征稅,公女南子也好,蕭叔大心也好,趙小司寇也好,對他們來說並無區別,反正都沒聽說過。”

直到這時候,眾人才發現,剛上路時悶葫蘆一般的漁父其實十分健談,且見識廣博,更加應證了伍井對他身份的猜測。

……

到了稍晚歇息時,眾人不許點火造飯,只能啃點魚幹,嚼嚼炒熟的粟米充饑。黑暗裏,漁父灌了一口小酒後,便對柳下跖和伍井侃侃而談起來:

“天下比較著名的海澤,魯有大野、晉有大陸、秦有楊陓、宋有孟諸、楚有雲夢、吳越之間有具區、齊有海隅、燕有昭余祁、鄭有圃田、周有十藪……這些湖泊各有其特點,比如孟諸就是蘆葦繁茂。”

柳下跖道:“然,若不是這些蘆葦足足有兩人高,遮擋了外面的視野,吾等也無法繞道奔襲,也虧你知道這些路。”

漁父笑著說道:“我當然清楚,我喜歡遊歷海澤,這雙腳跨過孟諸每裏地不下十遍。所以我熟悉那些小得連名字都沒有的裏閭,熟悉每一片水窪和湖沼的深淺,熟悉可以讓口渴的人喝上水的幹凈小溪,熟悉能讓旅人棲身的蘆葦叢。宋國守藏室地圖上沒畫出湖邊那些泥濘曲折的小徑,但我卻清楚,哪些路是正經人走的,哪些路是本地人走的……”

柳下跖問道:“那你帶吾等走的這條道,又是什麽人走的?”

漁父盯著他上下打量,眼睛裏帶著笑意:“自然是打家劫舍,來此荒涼之地銷贓的盜寇走的了。”

聽他說起盜寇,柳下跖眸子發亮,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你個老漁父,有親身遭遇過盜寇?”

漁父嘆了口氣:“當然遇到過,近來宋國大亂後,盜寇變得越來越多了,動輒以百計,連老朽我單身上路,都得帶著手杖防身。”

柳下跖的聲音徒然變冷:“那你這把老骨頭是怎麽活下來的!?”

漁父渾然不懼,笑眯眯地舉起手裏的藜杖:“這藜杖打退過幾十個盜寇,閣下信否?”

伍井一直在旁邊聽著,這會冷汗直冒,這漁父真是膽大包天啊,雖說他是監督者,但盜跖發起狠來,他可壓不住啊!

“我信……”

但柳下跖只是沉默了半晌,蹦出兩個字後就沒再多說什麽,第二日淩晨,他們摸著黑披星戴月地啟程時,方才繼續問那漁父:“你說你想要遨遊天下名澤,可曾去過魯之大野?”

漁父戴上鬥笠,披上蓑衣,星辰的微光灑在上面。

他淡淡地回答道:“老朽的手杖只敵得過小股盜匪,卻拿有從卒九千的盜跖沒辦法,大野太亂,不敢去。只是如今已經變為趙小司寇領地的內湖,聽說日益太平了,或許可以北上遊歷一番。”

柳下跖這會卻沒了脾氣,復問道:“既然你聽說過盜跖,那你覺得他如何?”

“有過耳聞,聽說盜跖聚黨數千人,橫行天下,說他穴室樞戶,驅人牛馬,貪得忘親,不顧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更可惡的是……”

柳下跖狠聲問道:“更可惡的是什麽?”

漁父莞爾一笑:“他還暴戾恣睢,殺害無辜,淫人妻女,發泄後直接剖腹取出心肝,放在炭火上烤著吃……”

“那你覺得,這些是真是假?”

柳下跖咬牙切齒,而憤怒的群盜更是將漁父前後左右都圍上了。

伍井再度心驚肉跳,意識到自己這回真是給自己找了個苦差事。漁父啊漁父,自從柳下跖歸降後,除了司寇還沒人能壓服他,別人都是能不惹就不惹,可你呢?昨天到今天撩撥這大盜幾次了!真是嫌命大啊!

漁父卻只是看著漆黑的天,仿佛在辨認拂曉時位於南天正中的柳星,星光將他的眸子映襯得和柳下跖一樣亮。

“本以為這些傳說是真的,可直到昨日見了真人以後,才明白多半是謠言。盜跖有號召群盜的能耐不假,與世俗的道德禮儀不合也不假,但他盜亦有道,絕不是個濫殺無辜,甘於墮落之人……”

柳下跖大吃一驚,剛才憋足的氣勢頓時泄了:“你知道我是誰?”

漁父笑著反問:“君以為自己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