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狡兔死,走狗烹

一日之內,郈邑再度變了天,民眾們人心惶惶,他們家中的青壯子弟則被郈邑的實際控制者侯犯征發去了南門,在那兒,一場獨特的“審判”正在進行。

趙無恤之言擲地有聲:“你口口聲聲說有對話和口述,但若無手書為證,一概不能作為證詞。何況魯國藏於府庫的律法有這麽一條,凡是主君處置邑宰、司馬一級的家臣,都要告知國君,然後才能公開問罪,最後戮之於家廟,否則都算違背禮法。”

“現如今呢?一邑之宰昨日還好好的,今日卻在筵席上被人當場殺死,這是了不得的謀殺大案,皆聽則明,偏聽則暗,我豈能專聽你的一面之詞?”

魯國難得遇到一個這麽追求程序公正的小司寇,竟讓駟赤也無言以對。他連忙穩定心神,禮法上是這樣的沒錯,但現如今魯國哪個卿大夫還遵守?

這麽一想,駟赤心中大定,面對趙無恤的威脅,便感覺只是光打雷不下雨了,他大可以笑著聽趙小司寇將口水說幹,任其理由再多,又不能傷自己分毫。

然而末了,趙無恤卻說道:“小司寇可以傳喚爵為大夫以下任何人來詢問案情,你這就將公若的屍身送來,並且讓當事人馬正侯犯立即來此對質!”

駟赤面色一變,這才是趙無恤隱藏在重重借口下的真實目的罷!沒事找侯犯來作甚?其中一定有詐,不行,不能讓他和侯犯再度接觸!

他勉強笑道:“侯馬正他……”

就在這時,他身後響起了一個聲音:“不敢勞煩小司寇久等,侯犯在此!”

……

駟赤的推脫被一個聲音打斷了,他回頭一看,正是安定了其他三門的侯犯乘著肥馬,披掛甲衣從南北大街上緩緩走來。趙無恤和駟赤的對峙,侯犯已經在旁觀察了好一會,對趙無恤的態度和口才相當佩服。

趙無恤松了口氣,今天大概是他偽飾之詞說得最多的一天,什麽程序不合禮法,什麽單方面證詞不能信,火拼的關頭還來提這些的是傻子。那些不過是他借用“小司寇”身份翻來覆去玩弄的台詞,因為他必須將這場政變的關鍵人物侯犯引出,才能嘗試著挽回局面。

既然正主登場,那今天的好戲才算剛剛開始,勝負尤未可知!

他再度擺出司寇架勢:“駟赤你且先退下,我要單獨詢問侯犯。”

駟赤不理睬,對經過自己身邊的侯犯說道:“別去,小心有詐,別忘了陽虎是怎樣被趙氏子暗算的!”

侯犯猶豫了一下,但趙無恤卻主動下城來,他的坐騎從城門洞裏緩緩出現,還將掛在馬鞍上的弓矢扔下,示之以不疑。趙無恤馬術高超,想逃開很容易,而且從侯犯的表現看,他也不敢傷了自己。

他還讓人大聲喊話:“侯馬正,你我不帶下屬,不帶兵刃,騎馬至十步內說話,何如?”

駟赤急了,在馬下緊緊揪著侯犯的衣襟:“別去,我聽聞趙氏已經做出了能藏在袖中的小手弩,十步內中矢必死!”

侯犯有些不耐,卻甩開了他:“若是能被名揚天下的趙小司寇以手弩突襲,親手殺死,我侯犯也算死得其所了,有什麽可惜的?”

駟赤雖然德高望重,詭計多端,卻唯獨不掌兵權,無法阻止侯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向前打馬走去。他當然知道自己的同夥究竟是個什麽人,心裏愈發不安。

……

相隔十步,趙無恤透過火把和月亮的光看清了侯犯的身形,他個子瘦高,手臂修長,腰間無鞘的銅劍飲過血,看上去仿佛蒙上了一層紅芒。

趙無恤首先說話:“侯馬正,駟赤為了此事與你謀劃很長時間了罷?”

“不錯,吾等謀劃了整整半年,直到近一個月才有了機會。”侯犯臉上,除了一如既往的恭敬外,竟多了幾分自得。

是在為動手殺了公若而自豪吧!公若待他跟親兒子一樣不是吹的,但侯犯反噬時卻毫無悔意,事後連一絲愧疚都看不到,郈平說他是個野心家,是個能以厚利收買的人,果然如此。

很好,人只要有弱點就行,女人、金錢、權勢,甚至是為了民眾、對他人的信任、一個轉變成執念的理想,這些統統都是弱點,而侯犯的弱點,很容易就能被趙無恤把握住。

於是趙無恤笑道:“我聽說公若對你極好,甚至有將邑宰傳給你的想法,你怎麽會反過來助叔孫氏攻殺他?”

侯犯臉上表情有點怪:“因為我是叔孫氏家臣,而他叛主……”

趙無恤搖了搖頭:“不對,不單單因為如此,公若身體硬朗,再敖一二十年也有可能,所以你等不及公若老死,搶先下手。但叔孫氏的小氣也是出了名的,若我猜測的不錯,駟赤為了此事許給你的好處,應該是一邑的邑宰,亦或是司馬,但絕不是郈邑,因為叔孫事後還要將這裏作為宗族主邑,絕不容許它再落入其他私城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