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夾谷之會(終)

齊國的舞樂們從台下往上登,因為兩國衛士遮擋,看不清模樣,直到他們踏上走道,走向會盟台中央,歡鬧的波浪這才迅速在賓客中間擴散開來。

孔子等人定睛一看,卻見有倡優侏儒二十余人,異服塗面,裝女扮男,分為二隊,擁至齊侯魯侯面前,他們不由愕然。

“這些倡優侏儒,便是齊宮之舞樂?”

與魯國人的詫異不同,齊國的士大夫們卻並未覺得有何不妥,畢竟從齊桓公開始,齊國的風俗便是“倡優侏儒在前,而賢大夫在後”了。到了現任的齊侯杵臼在位,在梁丘據、陳恒等奸佞之臣包圍慫恿下,更是“所好者音樂狗馬田宅,所愛者倡優巧匠之屬”,齊國宮廷從晏嬰死後,便是烏煙瘴氣一片。

所以當倡優侏儒們演戲調笑著走上前來時,一陣笑鬧的風暴便席卷齊國大夫聚集的筵席,侏儒們等大家笑聲漸息,才又彼此繞圈,辱罵各種情色臟話,準備進行下一步的表演。

可這些在齊國君臣眼中尋常而有趣的舞樂,卻讓主持相禮的孔丘面沉如水,但他還來不及站出來斥責,卻早已有人投箸下堂。

“兩國之君在此相禮,本是莊重嚴肅的場合,緣何會有倡優侏儒來調笑?分明明明是在諷刺兩國君子,有司何在,還不速速將他們驅散!”

……

正是趙無恤,他因為飲了不少酒而面色微紅,不怒自威。

倡優侏儒們一時間噤若寒蟬,但卻未立刻撤下,因為齊侯,還有將他們帶到此地的梁丘據和陳恒尚未發言。

侏儒裏的領頭者名為淳於鬢,長得五短三粗,是臨淄有名的倡優,他平日巧舌如簧,擅長在席間諷刺主人厭惡的賓客,憑借這點多次得到賞賜。隨後被陳氏和梁丘據高價買來培養,成為齊宮裏最討齊侯歡心的滑稽寵臣,甚至可以出入宮禁,也很討小公子荼的喜歡。

所以在趙無恤下堂驅散他們時,其他倡優侏儒怯怯地就要退下,只有覺得自己頭上有人淳於鬢大著膽子一擡頭,望向了梁丘據和陳恒兩位主人。梁丘據有些不知所措,而陳氏的世子,則在對他微微點頭,這是一種暗示,一種鼓勵,鼓勵他可以像以往那樣,讓齊侯厭惡的人丟盡顏面。

作為憑借口舌和機靈討生活的他,哪能不知道,自家君上最痛恨的,莫過於下堂來驅逐他們的趙無恤!

於是侏儒淳於鬢突然腆著肚子誇張地大笑起來:“諸位貴人勿驚,今日兩國和解,魯國的趙小司寇高興異常,此番是上場來與吾等演滑稽戲,博兩國之君歡笑的,不必當真!”

此言一出,席間的眾人一時沉默,隨即爆發了一陣笑聲,這當然不可能是真的,但他們很好奇趙無恤的反應。

趙無恤扶著劍,一動不動。

他死死盯住那口不擇言的侏儒,黑眼睛裏帶著些許怒意,心裏卻感謝陳恒的助攻。

他同時也瞥見了台上眾人的表情:齊侯已樂得臉色紅彤彤、喘不過氣來;季孫斯陪坐在旁吃吃發笑,小眼睛裏不知在想些什麽;其余齊國大夫也顯得頗感興趣,交頭接耳不已。高台上就坐眾人中,唯有孔子臉色越發難看。

淳於鬢嘗試著挑釁趙無恤,見主人們並未出面阻止,這意味著他可以繼續,於是個頭雖然連半個人都不到,膽量卻比豹子還大的他越發口無遮攔。

“素聞趙小司寇勇銳,有一佩劍名為少虡,今日可願意與小人對舞否?”

他一邊說著,一邊跳上案幾,拾起一把戳肉的大叉子,開始用尖端的那頭朝趙無恤胸膛不住地比劃,模樣滑稽非常。

“哈哈哈哈!”

齊人的笑聲簡直要傳遍整個夾谷了,齊侯更是連剛吃進嘴的肉都噴了出來,嗆得邊咳嗽邊喘氣。但魯國人那邊三桓的笑聲裏,則隱隱帶著些焦慮不安的氣氛。

這玩笑似乎開的有些過分了……

放在魯國,誰敢這麽當眾嘲笑趙無恤!?這一定會引發嚴重的後果,上一個惹怒小司寇的人是須句大夫和他的巫師,現如今一個被火焰活活吞噬,另一個則丟掉了封地,在魯宮裏的陋巷寄居。

那侏儒哪裏知道這些內情,他只看得見齊侯見趙無恤受辱,高興得捧腹大笑,而陳恒也對他露出了滿意的笑意,手籠在袖子裏,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小司寇,為何還不亮出劍來,莫非是怕打不過小人?”淳於鬢越來越入戲了——因為兩國尚未正式和解,所以登上會盟台的眾人並未解除佩劍,且有各自的侍衛分別立於兩旁,因為太過專注,他甚至沒有注意到武卒們的怒目而視。

淳於鬢不斷試探著朝趙無恤那邊走,一般在齊國,這個時候受辱的賓客便明白自己不受主人待見,會一扭頭拂袖而走。

誰料然而下一刻,血光飛濺,淳於鬢還沒反應過來,便首身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