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章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樊須是個精瘦的憨厚青年,唯獨雙臂粗壯,腰板結實,一看就是個好莊稼把式。他本就是西魯人,被趙無恤征辟為西魯的勸農使後更是將這方圓數百裏跑了個遍,哪裏適合種植什麽作物,哪裏的土質如何他都一清二楚。

所以當趙無恤召他來詢問,西魯哪裏有“土鹽”這種東西時,樊須立刻就想到了甄城以東那片幹涸的河床。

“司寇,就是前面那片地了。”

趙無恤現在和樊須等人一起站在甄城以東三十裏的郊野,一片幹涸的河床引起了他的注意。

仲春二月是萬物萌發的季節,在連綿春雨的滋潤下,無論是田頭地間嫩綠的粟苗,還是荒野裏的各色野草,都開始奮力生長。但惟獨眼前的這片河床,還有周圍的土地白茫茫一片,輕則像早晨下了一層霜,重則像昨天下了一夜雪。

這就是鹽堿地,無法種植任何作物的劣質土地,上面只有幾頭山羊在貪婪地舔舐地表上的土石,因為裏面有它們渴求的礦物質。

無恤蹲在河床邊上,從被太陽曬得幹裂的鵝卵石間抓起一把土,淡黃色的沙土裏夾雜著白花花的晶體,從他手縫隙間流下。它們本是溶於土壤裏的,前幾日雨水降下,又經過烈日暴曬方才析解出來。

“這便是白壤?”

樊須也蹲在一旁解釋道:“司寇,這便是白壤,又稱鹹土,此地的農人常用來制作土鹽。”

無恤知道,鹹土大部分時候就是指鹽堿地上的土,因其多為白色,很多地方稱其為白壤,也就是白色的柔土。鹽堿地形成的原因主要有三個,一是古鹽池的退化,二是海浸的產物,三是河流的故道,西魯地區後兩種情況比較常見。

接下來,樊須喚來當地的亭長和裏長,又在一位緊張兮兮的老農耳旁說了如此一般,讓他給趙無恤示範了一下生產土鹽的法子。

老農戰戰兢兢地行禮,帶著兒孫們取土,架鍋,劈柴開工了。

土鹽,也稱小鹽,是刮取鹹土煎制而成。就無恤所觀,土鹽的加工是比較粗糙的,取一釜鹹土,以清水泡之,經夜去土,將水入釜熬為方塊,就成了土鹽。

等土鹽煎成後,那老農又戰戰兢兢地退到了一旁,在他們看來,除了能他們在田間地頭一蹲一個下午,親切閑聊的樊須從城邑裏來到鄉間的貴人們都是需要敬畏的。

而亭長和裏長則像獻寶似的,將那塊巴掌大小,呈現黃褐色的土鹽放到葛布上,小心翼翼地獻予趙無恤。

“我來嘗嘗。”無恤挽著袖子就要上,亭長裏長連忙手忙腳亂地解釋,說這土鹽口味不佳,不能辱賢司寇之口。

“無妨。”

趙無恤擺了擺手,在眾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中掰下一小塊,用舌頭舔了一下,頓時,不但舌尖發麻,整個口腔也是鹹澀的苦味。

民眾乃至於低級的小吏平日吃得就是這種土鹽,自然知道其中滋味,而旁邊的侍從們也連忙遞過水壺,想讓趙無恤漱口。

但無恤卻忍著惡心,重新嘗了一下,這著實讓眾人更加驚訝。

樊須也愣愣地道:“司寇,你這是……”

難道司寇大人覺得此物好吃?

“並不好吃。”

趙無恤嘆息不已,對本地的鄉老和裏長說道:“原來余的子民們平日吃得就是這種東西,的確苦如膽囊。以往我將精力都放在讓萬民兩餐不餓,冬日裏有衣有褐能穿暖上,對鹽的重視不足,這才釀成鹽荒,此後當引以為戒。來人,將這塊土鹽送回鄆城,懸於我的居室中,我每日必嘗一次,以不忘此事!”

樊須被這舉動震撼得不行,而河床邊的亭長裏長更是知趣地下拜頌德,圍了一圈的甄城民眾更是感激涕淋,一些富裕的國人因為西魯進行“鹽配給”而有些抱怨的心思也瞬間沒了。

小司寇不因為每天吃的是上好的青白虎鹽就忘了吾等的苦楚,既然他會時常嘗一下苦澀的土鹽,吾等吃一兩個月又何妨?

在眾人歡呼中回到車輿上後,趙無恤思索開了。

現在已經是二月中旬,隨著齊國揮舞鹽策的經濟制裁大棒,以往從須句、郿、秦邑運到西魯的齊人鹽商已經很久沒來了,而從陶丘順流直下的鹽船也少了許多。

子貢雖然提前得到消息,搶購了部分食鹽囤積,但誰知道這場貿易戰爭會打幾個月還是幾年。所以西魯鹽價微微上漲,各邑售賣鹽的市肆都開始進行配給,每裏憑借鹽票統一限量購買。兵卒的用鹽首先被保證,而國人,庶民和野人只能吃劣質粗糙的土鹽了。

民聲鼎沸不至於,但慌亂和抱怨卻是難免的。

今天的事情只要讓人有意宣傳出去,這些異樣的聲音便能平息上數月了,趙無恤有心為之,在民間還是很有人望的。

但在趙無恤和子貢決定反擊齊國制裁的同時,新的鹽路也必須尋找和開辟,否則,他們就會一直受制於人。這就好比後世的貧油國不得不在油價飆升和油路北掐斷時,咬著牙和血吞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