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盜跖(第2/3頁)

說起往事,盜跖一下子緘默了,垂首不知在想些什麽。

無恤繼續將話題深入下去:“有人說,你是覺得三桓架空魯侯而不忿,所以才叛逃出來?”

盜跖對此嗤之以鼻:“世人所稱道的忠臣,沒有超過王子比幹的,可他的結局卻是被剖心而死,死後卒為天下笑。由此可見,王子比幹之流,實在不值得推崇的,我怎麽會想做忠臣?”

無恤笑道:“世人皆贊忠臣而子石獨非之,你的志趣果然不同尋常,我還聽說,你是因為傲然不和於世,所以甘願入湖澤為賢者隱士?”

盜跖搖頭道:“世人所稱道的賢士,莫過於伯夷、叔齊。伯夷、叔齊辭讓了孤竹國的君位,殷商滅亡後不願意食周粟,於是餓死在首陽山,屍體未能埋葬,全都進了野狗肚子裏。宗周的大夫鮑焦志趣清高,不願非議世事,隱居後竟抱樹而死,這是何等的滑稽。晉國的介子推算是最忠誠的賢人了,晉文公窘迫時,他割下自己大腿上的肉給重耳吃,但重耳是個功利之人,返國後卻背棄了他。介子推一怒之下逃出都城,在綿上隱居山林,竟被重耳刻意焚野而死。”

“在我看來,這四個所謂的賢人,跟肢解的狗、沉入河中的彘,以及拿著瓢到處乞討的乞丐並無不同,都是重視名節輕生赴死,不顧念體膚壽命之人,我怎會與他們同流?”

無恤摸著下巴上短短的胡須:“我知道了,你莫不是想效仿伍子胥,縱使被三桓驅逐,也要在草澤中建立勢力,到時候帶著萬余兵卒再殺回去復仇?之後便可以跟陽虎一樣,執掌國政,留名於世了。”

這是趙無恤結合見聞對盜跖的猜想,也只有大志向的人,才會喊出人人皆有田地的口號來。

但盜跖的回答卻讓他覺得,自己似乎失算了,眼前的人,竟然比想象中還要復雜!

……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盜跖面露失望,他擡頭嘆息道:“本以為知己者莫過於對手,如今卻是我多想了,難怪小司寇在信中以王侯將寧有種乎誘之,更在雪原之戰前許以大邑、功業。原來小司寇就是這般看我的,將我也視為陽貨那種竊國之徒!”

這下輪到趙無恤詫異非凡了,難道這還不是盜跖內心真正的想法?不做忠臣,不做賢士,還不想做野心家……那究竟是什麽?

從晉國送來的厚酒十分醇厚,在無恤的不斷推讓下,盜跖今天是有些醉了,多年來命運的徘徊和抉擇,被軟禁期間的悶悶不樂全在今天爆發出來。

他慨然言道:“世間成就功業者,莫過於黃帝,堯舜禹湯,周武王,小司寇覺得呢?”

“然。”

“以上這六位賢王,都是世人所尊崇的,但是仔細評論起來,黃帝不能致德行,與蚩尤戰於涿鹿之野,流血百裏。帝堯、帝舜、帝禹立群臣、朝廷,但所謂禪讓不過是逼主而已,湯放其主,武王殺紂。自是之後,天下皆是以強陵弱,以眾暴寡之徒,所謂的霸主莫不如此。在我看來,王霸之人,諸侯卿大夫,大多都是因為追求功利迷惑了真性,其行乃甚可羞也。”

無恤默默思考著這句話,越發覺得盜跖此人的想法真是有意思,難怪不容於魯國,更與孔子天然為敵人。

“城邑、錢帛、權勢,以上種種,我雖然都想追求,卻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手下的群盜、流人能有衣有褐,不至於凍餓致死。”

這話說的冠冕堂皇,但無恤從盜跖的眼睛裏卻看不出謊言。

大凡天下人有三種才能:生就魁梧高大,長得英俊無雙,無論少小年長,高貴卑賤的人見到他都十分喜歡,這是上等的德行。才智能夠包羅天地,能力足以分辨各種事物,這是中等的德行。勇武、慓悍、果決、勇敢,能夠聚合眾人統率士兵,這是下一等的德行。

世上同時皆具這三種才幹的人並不多,而盜跖就是其中一個:他繼續了柳下氏的俊朗高大;有文才,辯駁得孔子啞口無言,還提出盜亦有道,今天的各種見解也無比新穎;他還有武才,一度是難纏的對手,被認為是天下善用兵者之一。

這種人若是能降服,一定會成為趙氏的助力。

可惜啊,盜跖太過桀驁不馴,非趙鞅這種強勢的主君不能壓服。

無恤曾有意運作,但陰差陽錯,趙鞅還是沒能和盜跖見上一面就走了,於是這個擔子就落到了趙無恤自己頭上。

趙鞅離開前的話猶在耳邊:“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盜跖若是離了魯國,離了大野澤,或許就成一個尋常之人了,你自己看著辦吧,能用則用之,若是不能,這種桀驁不馴的大盜,還是早早殺了為妙!”

無恤也不由有些頭疼:“老爹啊,你這可是給我出了個難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