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欲將輕騎逐(上)

有北風吹拂而過,在稀疏樹林的枝椏間輕響,絮繞耳際。

眼看月亮升上樹梢又漸漸落下,時間已經到四更天,無恤將長劍又擦拭一遍後入鞘,戴起用來保暖和防止馬轡將手勒出血的貂皮手套。

他轉頭向打探敵情回來匯報的虞喜問道:“齊人的部隊規模如何?”

“齊人收攏了一路上跟不上的兵卒,數量比昨日又多了些,總共三千持兵器的徒卒,民夫千余,戰車五十乘,輜車數百,依溪水紮營。”虞喜如此回答,他也早已一身甲胄。

“齊人的兵力是我軍三倍多。”屬吏闞止跟進一步,有些憂慮。

“不錯,無論是在整個戰局上,還是眼下的一隅。”趙無恤回答道,“但齊國人缺乏三樣東西。”

“缺什麽?”闞止問。

“天時,地利,人和!”

谷底清冷的溪水奔流,蜿蜒穿過鵝卵石鋪就的河床,已經升得老高的月光在水面粼粼波動。樹下,趙氏八百輕騎停駐在此,還有兩百武卒步兵,是由穆夏帶領的盾劍護衛,只有他手下這些韌性極強的士兵才能跟上騎兵的腳步。

年輕的兵卒們壓低聲音,緊張地開著玩笑,趙無恤不時聽見調試弓弦的聲響和硬皮甲滑動所發出的微弱聲響。

他緩緩說道:“褚師圃說的不錯,齊侯拔除夷儀後太過驕橫,不顧已經征兵三月再度揮師南下,如今已經是十一月中旬,雖然今年比較暖和,可這個時間冬雪隨時可能降下。一旦雪落,齊人身處西魯腹地,四萬大軍將面臨巨大的補給威脅,若不退兵,數萬人畜都只有凍餓致死一條路,時間站在吾等這邊,此謂之天時。”

無論是得到趙兵主力在濮南的消息後從西魯南下,亦或是在趙兵佯敗的誘惑下緊追趙鞅不放,看上去都沒有什麽大問題。但齊人仗著人多在趙無恤的地盤裏不斷深入,將補給線拉到了足足兩百裏遠,即便沿途占據空無一人的村寨為糧站也無法彌補這致命傷!

“如今減灶計已經起了作用,齊侯也意識到戰爭拖到雪落後對齊人不利,所以迫切需要速戰速決。但他又不敢分兵,所以這份急切恰恰讓他帥主力瘋狂追趕父親,甚至不顧行進緩慢的輜重,將其遠遠拉在了三四十裏開外,這才給了吾等襲擊輜車和糧道的機會。”

虞喜聽得眼前一亮:“對,我見齊人拉車的牛馬較多,所以要在溪邊駐紮方便飲水,溪水在那兒剛好形成了一個拐彎,將齊營的北側包圍在內,如此一來便只需要防守南邊。齊人自以為得計,卻沒想到溪水不夠深,馬匹能渡,何況司寇若是從南方突擊,彼輩也不好逃。”

“然,此謂之為地利!”

隨著趙無恤的訴說,圍過來聽講的軍吏越來越多,而騎兵們也停下了輕聲交談,紛紛看了過來。

郵無正手下那三百輕騎還好說,無恤作為在攻略濮南時也與他們協同作戰過。但趙鞅新帶來那三百,是訓練才半年多的新卒,在疾馳的馬上開弓根本做不到,難免有幾分忐忑。

何況即便是騎兵成軍最早的武卒裏,輕騎也一直作為輔助兵種存在,或前敵探哨,或追擊潰兵。可第一次集中作為主力部隊來使用,這還是中國大地上破天荒頭一次。

其實無恤自己又何嘗不緊張,他在這場雙方總人數五六萬的大戰中充當發出致命反擊的偏師統帥,主動請纓承擔襲擊齊人輜重部隊並向北切斷糧道的任務。一旦失敗,輸的可不只是自己的性命,還有趙氏的未來!

無恤一邊思索,一邊撫摸著那匹高頭戰馬來平復自己的情緒,它齒歲已經五六年,灰毛黑蹄,正是當年在成鄉夜襲時立下大功而幸免於難的“烏蹄”。扁鵲的弟子子豹不僅擅長治人,也擅長治獸,無恤重金之下,他讓它康復,這兩年帶到大原悉心喂養下健壯如初,又被趙鞅帶來給無恤,因為經歷過生死廝殺,所以烏蹄在馬群裏顯得格外鎮靜。

其余戰馬懸著枚只能發出微弱的嘶鳴,它們和主人一樣,不安地伸蹄扒開覆滿秋日落葉的濕軟地面——雪落之後它們將會被凍得硬邦邦的,野地裏再也無法找到食物。

“我得給他們勇氣。”趙無恤暗暗想道。

於是他扶鞍上馬,小舅子邢敖則為他拉住韁繩。邢敖只比趙無恤年少兩歲,此時卻幼稚得活像小他十歲,雖然也經歷過戰事,但此刻興奮之余也顯得有些焦躁不安。他替無恤手臂上綁好可以擋住攻擊的小藤盾,遞上打磨得光滑鋥亮,上面還插著野雉尾的青銅頭盔。

無恤這會沒有戴上銅胄,趙鞅和郵無正教導過他,開戰之前,要讓部下看得到首領與他們同在!

他已經虛歲十七,除了那顆兩世為人的心外,連生理上也邁入成人階段,戰爭將他臉上少年柔和的線條通通融掉,讓他變得精瘦而堅強,下巴上蓄起的細微胡須讓他更加成熟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