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獵國(上)

猶豫,從離開陶丘的那一刻起,曹伯陽就在猶豫。

時人有言,春獵為搜,夏獵為苗,秋獵為狝,冬獵為狩。大意為:春天是禽獸繁殖的季節,要對野獸的數量進行搜索和統計;夏天可有計劃地獵取未懷胎的禽獸;秋季是農作物成熟、獲取的季節,要獵殺踐踏莊稼的禽獸;冬天萬物即將休眠,可進行圍獵。

往年這個時候,曹伯陽本該在曹國濟水和濮水之間的苑囿圍獵才對,駕車縱馬馳騁在原野上,將手裏的箭矢射向一頭又一頭驚慌失措的野獸。他能辨認出獵物的腳跡,明白野熊和麋鹿的棲息之地,這是曹伯最為擅長的事。

也許是人生而有才幹,對於處理國政,調整對外的戰和關系,則是他不擅長的,需要倚重於人的。除了下意識地將祭祀和軍權牢牢抓在手裏,其余都交給卿大夫們去主持,他只關心每年歲末時國庫能順利進賬即可。

去年和今年,因為侈靡之所的開啟,以及陶丘變成了瓷器、紙張的交易中心,所以市稅一直見漲。曹國府庫漸漸充實,除了狩獵次數增加,器具更新外,連武備也可以重新裝備一番,這叫曹伯在喜不勝收的同時,也生出了些別樣的心思來。

某天深夜,他趴在皮制的地圖上研究要去何處遊獵時,卻恍然發覺,星羅棋布的中原諸侯裏,曹國顯得好小。

東西不過百裏,南北不過兩百裏的小邦,人口不足二十萬,舉國的農人、商賈、工匠都征召入伍後,只有不滿一軍的萬人之兵……

“比起齊、晉、楚,乃至於宋、衛、魯,曹國太小,只能和邾、莒之流比肩。”曹伯嘆了口氣,說出了這個人盡皆知的事實,同時也滋生了別樣的欲望。

這個過程無法一一說清,也許和後世的漢武帝劉徹在上林苑打了幾年獵後,竟生出了一雪國恥,與匈奴作戰的願望有些相似。

殺戮會將內心的野望勾引出來,更何況還有北方趙無恤不斷開拓領地的ci激,作戰不就是和打獵差不多的事情麽?何況輕騎士這個兵種,曹國也有!

雖然只是用來獵獸,而非獵國。

但曹伯這時候還有自知之明,他也就想想,在地圖上開開疆域過把癮而已。

恰在此時,儼然已經成為曹伯最重要賓客的衛賈端木賜前來進言,再度激發了他的心思。

子貢巧舌如簧,描述起事情來繪聲繪色:“歷山有深林,山上甚至有些白色的麋鹿奔馳其間,便是君上最希望獵到的那種白鹿。雷澤亦有不少獵場,甚至還有關於雷神的傳說,據說其龍首人頰,鼓其腹則雷……”

光是一個新的獵場,曹伯自然是不會讓邦國冒險,祖宗保住這片領地可不容易,可晉國趙卿和趙無恤允諾的好處可不止這些。

他聲稱只要曹伯願意借出洮邑給趙無恤父子會師,並率軍北上幫忙壯一壯氣勢,那麽趙無恤新近從衛國奪取的笙竇邑,這座百年前屬於曹國的領邑也可以歸還回來。連帶歷山、雷澤以南的土地,共計萬余人口,算是給他的謝禮。

曹伯聽得怦然心動,反正衛國因為要和宋國聯姻的緣故,和曹國的關系並不好。在子貢的慫恿下,他不等去南方巡視的大司城回來,就直接拍板,讓一師之眾留守,其余在陶丘和附近征召的五千余人浩浩蕩蕩出發了,號稱一萬。民眾和商賈們甚至不知道這是要去參戰,還以為又是一場狩獵。

可才離開陶丘,被冬日的冷風迎面一吹,曹伯陽就後悔了。

這可不比一切都在計劃中的狩獵,此次齊人的勢頭可不小,據說已經攻陷了夷儀邑。而衛國雖然小,軍力卻也是曹國的兩倍,只靠曹軍和晉國趙卿,加上趙無恤能與之對抗麽?說不定到時候,自己反倒變成被別人瞄中的獵物。

可曹伯作為一個好面子之人,既然興師動眾地出來了,也不想就灰溜溜的滾回去。總之得硬著頭皮去洮邑看看情況才行,屆時反正還在曹國自己的地盤上,找借口拒絕也沒什麽問題。

……

離洮邑的趙兵大營尚有半日之遙,曹伯這五六千人就被發現了,曹軍吏的斥候飛馳回報遠方的山丘上有人監視,但等曹伯讓人去山丘上搜尋時,騎從已然離去。

“是趙氏輕騎,大概再過一會,那邊便會有人前來迎接。”

子貢這半月來南北奔波,為趙無恤采購各種軍用物資,還作為曹伯和趙氏的傳信使者。為防曹伯路上反悔,無恤讓他一路定要陪同左右,巧舌誘惑下好歹讓曹伯抵達洮邑。

果然,他們繼續前進,在離趙營還有十裏的地方遇到了趙鞅父子的車馬隊。

那位英姿颯爽,著武賁服,戴玄端冠站於華麗戎車上的中年卿士應該就是趙鞅。趙無恤則扈從在側,一身黑色皮甲,下身穿絝,雙腿緊緊夾著馬腹,他雙手離開韁繩馬轡朝曹伯見禮,隨後又跟著趙鞅下車馬行外臣拜見外國國君之禮,讓人送上羊羔作為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