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善者勝於未戰之時

漆黑的樹叢裏,響徹著衛軍慘叫和倉皇的逃竄聲,弩箭像是雨點一樣打在盾牌上,嘭嘭作響,像是十二月最寒冷時落下的冰雨風暴。它們射穿了牛皮甲,穿透了血肉肢體,將整個人釘在了樹木上,熱血澆灌著腳下幹燥的土地。

趙無恤讓那些出身溫縣的兵卒,還有新招募的一些甄邑人,共計四百余臂張弩材士埋伏於山林兩側,分為三到五排,一聲令下起身輪番齊射。歷史上,這可是直到戰國中期才能達到的攻擊強度,遠程火力上的絕對優勢將衛國人壓制得擡不起頭來,試圖起身開弓還擊的都被射成了篩子。

兩石的弩勢大力沉,每一發都彈射得弩機弦處顫動不已,五十步內甚至能射穿藤盾,三十步內皮甲仿佛是紙糊的。一石的弩惡輕巧易發,輪換極快,與二石頭弩配合,讓人防不勝防。

突然到來的襲擊讓衛國人們失去了方寸,更何況一些身邊點著火把的軍吏第一時間被當成靶子擊殺,全師上下調度間出現了斷層。

公孫驅的駟馬戰車位於最前方,那是混亂的中心,因為戰車的大塊頭和高高豎起的旌旗最為顯眼,所以中箭最多。沒一會車輿四面都插滿了弩箭,蒙皮的木板被射得支離破碎,驂馬服馬齊齊倒斃,何況人乎?

好在他的車右和禦者護主有加,齊齊將他撲在身下,接著推到了馬車下方,躲過一劫,只是大腿挨了一箭。但之前還對盜寇們嗤之以鼻的公孫驅此刻已經完全喪膽,呆滯著目光嘴角和手腳戰栗不已,卻不再繼續指揮,任由兵卒們被收割生命。

“師帥!公孫,公孫驅!”

來自笙竇的邑司馬石曼一邊扶著胄躲避箭矢,一邊焦急地大聲喊叫,直到見公孫驅已經失去了反應的能力,這才跺了跺腳,大聲呼嘯,將接過了指揮權。

這之後,衛國人發動了一次反擊,石曼將能收攏的兵卒部署為沖陣,配置在便於作戰的地方:戟盾布設在外層,足以防備四面射來的箭雨,而弓箭布設在裏層,尋找一切機會向周圍反攻,他判斷伏擊者人數也不過千余,絕不會比他們多。他還任命了部分人斬除草木,從側面廣開道路,以便於轉移。

然而戰局變化極快,前軍是遭到弩箭攻擊最密集的地方,大概在半刻連續不斷的激射後,弩機的扳動聲終於停了,地上已經屍橫遍野,衛國人損失了三四百人,其余幾乎人人帶傷。

然而更可怕的事情還在後邊,衛師狹長的中段被從林中沖出,持劍盾的武卒攔腰截斷,盜寇們則在擲矛兵的率領下從後方的各個陰暗處嚎叫著沖向了後軍。

冷兵器時代,甚至是直到一戰、二戰時,近程的刺刀搏殺依然是決定許多場戰役勝負的重要方式。

石曼就是這時候戰死的。

當老司馬一劍殺死一個衣衫襤褸的盜寇後,一轉身,田賁那迅捷的尖矛猛地擲出,刺向他的喉嚨。他瞪大眼睛,奮力閃開並握住矛柄,用盡全力才讓它僅僅擦破了皮膚,當他把手放在脖子上的傷口上時,鮮血從指間流過。

又一個持矛和藤盾的敢死之卒哇哇大叫著沖了上來,這次石曼抓住他的手腕然後扭過他的胳膊,矛與盾掉在了地上,石曼高高舉起青銅劍,正要朝那人柔軟的腹部斬下!

但他的手指突然變得僵硬笨拙,他已經無法揮劍了。

田賁再次站在他面前,他雙手各有一矛,分別刺中了石曼的腹部和胸口,當他的手連帶短矛抽回來時,它刺向的地方只留下了一個深深的血窟窿,鮮血潺潺流出,紅得發黑。

石曼跪在了地上,他摸索著找到了另一個矛柄,試圖拔出卻無能為力,在這個寒冷的夜晚,每吸一口氣都使他感到胸中痛苦。

身後,一件重重落下的鈍器砸碎了他的肩胛骨,他哼了一聲倒在了血泊中。

他沒有感覺到下一次攻擊,降臨的只有無邊寒冷……

……

趙無恤騎在馬上,也只有在對此習以為常的武卒中,單騎的地位才會高於行動不便的戰車。可其他地方卻不是這樣,若趙無恤要觀兵曲阜,為了讓魯人士大夫們不鄙夷他,他還是得跳下鞍韉,老老實實登戰車耀武揚威。

啪踏啪踏,他操縱著馬兒,邁著征服者的步伐走到了死傷慘重的衛國殘兵中。

當你見過數十次一百次慘烈戰事後,心裏殘存的那份憐憫也會漸漸消退,他現在早沒了兩年前在成鄉的患得患失,還有脆弱。

青銅與鮮血,這時代的戰與和永遠少不了這兩樣東西,雖然無恤很想把前者換成鑌鐵。

這場衛人堅強卻無用反擊的指揮者,笙竇邑司馬石曼,死於兩柄致命的短矛,它們直接從腹胸穿透而過,一看就知道是下手狠辣的田賁手筆。石曼身被數創,卻尤自死戰到了最後,這點燃了部分衛國人的鬥志,給趙無恤的兵卒造成了百余傷亡,自身卻也死傷過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