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千金市馬骨

當晚,在安置好鄧飛讓他稍安勿躁後,趙無恤連夜喚來子貢、闞止二人,征詢他們的意見。

“鄧析此人,救,亦或不救?”

“鄧析之學雖然走了歪路,但依舊是當世名士,若是死了難免可惜。但賜竊以為司寇不必卷進去,更不必在事後讓他去魯國西鄙避難。”

子貢的反應不出無恤所料,婉轉的反對解救鄧析即便要救也不用加以庇護。

子貢的思想在孔門弟子中是比較持中的,連孔子的死對頭少正卯,他都是一種“和而不同”的態度。所以對遠在鄭國的鄧析,雖然道有所不同,也沒表現得必殺之而後快。

但他畢竟是儒家中人,在深受孔學熏陶的子貢看來,鄧析這種“不法先王,不是禮義”的家夥,簡直就是儒家的對立面,兩個學說天然敵對。何況駟歂禁錮鄧析,也是根據《竹刑》上的條款,這真是作繭自縛,若是被驟然殺戮當然有違“刑不上大夫”的禮儀,可若只在牢獄中關段時間,讓他得些教訓倒是不錯。

“子貢之言差矣!”

闞止卻從子貢的這番話裏嗅到了自己的機會,他向前邁了一步,踏到了子貢面前,朝趙無恤進諫道:“鄧析是位嫻熟律法的人才,司寇的新政正需要這種人來做士師,若他能到三邑,一定能成為好的助力。”

子貢反駁道:“助力?子我難道沒看見,鄧析在新鄭私自編修竹刑,操兩可之說,設無窮之詞,教授民眾訴訟,使得鄭國大亂,民口歡嘩,他在鄭國怎樣,來到三邑便會怎樣。若是鄧析入司寇幕下,一定會故態復發,擾亂已經漸漸由亂入治的三邑!”

他對非孔子的異端學說是抱有一定警惕態度的,在晉國時,趙無恤就表現出幾分偏向管子、子產之政的傾向。如今到魯國後,因為與孔門弟子們交遊,聘用冉求、公西赤,子貢覺得趙無恤已經漸漸轉向儒家了。

他可不像孔子一樣指望魯侯,而希望能將趙無恤打造成一位符合儒家標準的卿士主君。

當此之時,千萬不能讓別的學說再摻和進來!

闞止則有不同,雖然中都和闞邑靠的近,但他對孔門弟子並不待見,加上和子貢起了競爭的心思,子貢反對的,他就一定要贊成!

於是乎,子貢和闞止就在趙無恤面前辯論起來,兩人都是善辯之人,屋內頓時一陣唇槍舌劍。而趙無恤最初時並未透露自己的意願,只是靜靜聽著,因為除卻咨詢外,他還想看看倆人對名法之士的態度。

子貢語速較快,先談起了有關鄧析的一件事。

“有一年鄭國洧水發了大水,淹死了新鄭富戶家的一人。屍體被一個國人打撈起來,富戶的家人要求贖回。然而撈到屍體的國人要價太高,富戶的家人不願接受,他們便找鄧析出主意。鄧析對富戶說:勿急,除你之外,他還能賣給何人?撈到屍體的人等得急了,也去找鄧析要主意。鄧析卻又回答國人道:勿急,他不從你這裏買,還能從哪兒買?”

闞止不以為然:“此事我也知道,但只靠一件往事,子貢想說明什麽?”

子貢道:“這說明鄧析是個以非為是,以是為非,是非無度之人,如此一來,則萬事的可與不可將發生巨變,這世間便再無君臣尊卑孝悌對錯之別了!”

由此看來,雖然鄧析主張“同罪異罰,非刑也”,但他自己的兩可之說卻也遊走在無原則的邊緣上,故子貢質疑其為人,認為招攬進來將成為己方的禍患。

闞止認為這是聳人聽聞,但子貢本就沒打算說服他,只需要說服趙無恤即可。

於是他再度批判道:“司寇,鄧析不法先王,不是禮義;而好治怪說,玩綺辭。鄧析之竹刑不符合聖人之教,也不可以作為治國綱紀。只是因為他的詭辯看似言之有物,持之有故,言之成理,這才能夠欺惑愚眾,實則是辯而無用之學,不為君子所取!”

無恤一思索,的確,雖說他現在急需法律人才,但鄧飛這等老實本分的循吏型人才還好,鄧析卻是把雙刃劍,他能讓鄭國執政焦頭爛額,也能把無恤的三邑攪亂。

闞止則立刻力爭道:“怎能因為一件事就徹底判定一個人的才幹和德行,司寇且聽我講一個故事。”

“從前秦穆公想用千金求千裏馬,過了三年仍無收獲。於是派一位近臣外出求馬,他花了三個月追蹤到千裏馬,但趕到時它已經死了,於是近臣用五百金將死馬的屍骨買了回來。秦穆公見後大怒,斥道:寡人要的是活馬,汝為何用五百金買死馬的骨頭?近臣說:死馬的屍骨君上都願意用五百金買,何況是活的馬?天下人一旦將此事宣揚開,定會認為君上是真心買馬,使者行人將不絕於道,趕來秦國獻馬。”

“在這以後,不到一年,秦穆公果真得到了數匹別人獻上的千裏馬。這便是下臣想說的,欲得千裏馬者,必千金市馬骨,不論鄧析其人德行和能力如何,他在天下間名聲是有的,至少能做司寇的一千裏馬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