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亂(上)

十月初三,歲在癸巳。

一大清早,天色已經大亮,但魯城曲阜內城官邸區的街巷裏閭卻依然冷冷清清,絲毫沒有往日的熱鬧,寂寥仿佛一夜之間橫掃了這個有數萬人口的都邑,占據了肉食者們聚集的居所。

魯國士大夫們在魯侯、三桓的復雜鬥爭裏生存了百年,練就了一身敏感的政治神經,這幾日在都城附近越聚越多的甲士徒卒,還有一日嚴過一日的城防出入,都讓他們隱隱預感是有大事要發生的。

木訥的會以為,這是因為接近周歷年末的各種祭祀活動的緣故,可敏感點的,卻能發現一絲異樣。

比如說,昨天午後那些啪啪跑過的大隊士卒。還有季氏、叔孫兩家在祭祀完魯僖公之廟後,在死士護送下歸家時,卻被陽虎之黨隱隱包圍,裹挾進入了府中。所以這時候,誰還敢出來找不自在?還是縮在家裏,等待風聲過去後再向勝利者效忠罷!

“吱呀”一聲,季氏大司徒府邸厚重的大門被幾名甲胄在身的虎賁推開了,高冠禮服的季孫斯陰沉著臉踱步走出,被虎賁持戈矛半逼半請上了駟馬大車,對面的叔孫氏大司空府邸也在上演著同樣的事情。

只有位於另一個裏閭的孟氏府邸因為有族兵守衛,所以無人攪擾,但卻也被數不清的陽虎之卒死命盯著,有任何一絲風吹草動都可能引發血腥的火拼。

上車後,季孫斯扶著車欄,戰戰兢兢地偏頭問驅車前行的陽虎道:“陽子,今日喚吾等出來,究竟是要去往何處?”

陽虎今天不必再以家臣形象示人,他高昂著頭,仿佛他才是主君,濃須下卻看不出表情:“大司徒和大司空連日祭祀辛苦,陽虎在蒲圃處備下了酒宴招待二位卿士,還望二位賞臉一去。”

“蒲圃?今日我身體不適,莫不如改日……”

和陽虎長得極似的弟弟陽越正好走了過來,他瞪了季孫斯一眼,打斷了他話:“不適才得多走動走動,一面飲魯酒,一面觀冬日蒲林景致,若是有興趣,駕車射獵一番,倒也有一番情趣,大司徒焉能不往,嗯?”

季孫訥訥不敢再言,陽越朝陽虎行禮,徑自去了車隊最後方押陣,而陽虎則用帶嘲弄的眼神瞥了季孫斯一眼後,驅車走在最前面。

季孫斯和叔孫州仇臉色發白,分別被陽虎之黨的禦戎和車右挾持,行駛在縱隊中間,車下還有不少甲士手持鈹、盾在兩邊夾護,守得嚴嚴實實的。

他們回頭一看,前後共計數百兵卒,都是精挑細選的陽氏黨羽,大多數披甲戴胄,用著武庫裏的制式兵器。

而在他們走後,穿上了朝服的季寤、叔孫輒就迫不及待地帶兵進入兩家府邸,開始接管家臣和私屬!

“大事不妙!”季孫斯心裏慌得很,這和三年前被陽虎挾持,還殺了他一個堂弟立威的那場政變何其相似啊,那次僥幸未死,難道,難道今天逃不過了麽?

季孫斯和叔孫州仇雖然早已被架空好幾年,但身邊還有有一些忠誠家臣的,在府邸內部也可以避開陽虎眼線做些事情,調派些許親衛。誰料,昨日他們和往年一樣的祭祀魯僖公之廟,歸來時卻發現親衛被陽虎換了個遍,那些忠義之臣統統被隔絕在外,與孟氏傳遞書信的人也沒了蹤影,倆人等同於被陽虎挾持了!

在輾轉反側了一夜後,倒是沒人手持戈矛沖進來將他們戮殺,但今天又被強行裹挾著,將要出城前去“飲宴”,這明顯是有不可告人的陰謀啊!

蒲圃位於魯城外郭以西,是一處觀賞秋冬景色,飲宴賓客的好場所。

那裏屬於季氏私圃,平日很少有人出入,也是個避開國人和魯城士大夫,將二卿圍而殺之的好地方……

進入西城,離外郭城墻越來越近了,季孫斯左顧右盼,焦急地想著脫身之策。他已經斷了和孟氏的消息,對趙無恤的無間道還不太清楚,只以為他又投靠了陽虎。所以覺得如今在城邑內能與陽虎抗衡的,就只有孟氏那點家兵,可如何逃離車隊,去尋求孟氏庇護呢?

他被逼無奈,只能孤注一擲,乘著途中叔孫州仇的車輪軸斷裂換車,陽虎黨羽的車右也下去幫忙時,便突然壓低聲音,對著為他驅車駕馭的禦者說道:“我記得你是叫林楚罷?”

前方趕車的季氏家臣林楚一怔:“正是,大司徒竟然還記得我。”

“如何能不記得?你的先人林氏做季氏忠臣已經五代人了,我聽說過一句話,三世事家,君之;再世以下,主之,你雖然投靠了陽虎,卻也是身不由己的吧?可否願意繼承家風,今日保我性命?”

林楚一愣,卻沒有貿然聲張,他說道:“大司徒說這話怕是有點遲了吧,陽虎執政已經三年,魯國人雖然怨憤卻不敢不服,我今日違背他就是自尋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