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城濮之丘

傍晚時分休息時,蒙城人漆萬終於有空解下一圈又一圈的葛布綁腿,脫下磨損嚴重的麻布履,在袍澤幫忙下用荊棘挑掉了腳上的水泡,至此,他的腳板上已經全是堅硬的老繭。

這種旅帥讓眾人打的綁腿在趕路時的確是好用的東西,可以有效減輕腿部的酸痛,據旅帥說,這是神農氏走遍九州時就用過的東西,他只不過是從典史裏重新翻出來罷了。

漆萬又有些苦惱地看著已經露出了大腳趾的麻履,他腳大,從戴城到曹國陶丘已經穿壞了一雙,如今第二雙又要報廢了。

漆萬細細算來,他已經跟著旅帥走了兩百多裏地,這是他以往二十多年裏活動範圍的十倍有余。他從來沒想到自己會離家這麽遠過,而且還離開了宋境,到了外國,見識了數不清的城邑和山川。

在熱鬧富庶的陶丘駐紮時,他們被旅帥安排著修建了幾處場地,隨即便被趕回了軍營,卒長以下者嚴令禁止外出。趙無恤這是怕他們還沒經歷戰陣,就被陶丘侈靡的生活腐蝕了……指望這些沒見過世面的宋國新卒做霓虹燈下的哨兵,無異於癡人說夢。

“等到三年後完成了載書規定的時間,我一定要來此好好消遣消遣!”

有人望著遠處燈紅酒綠的侈靡之所咽了咽口水,但漆萬擔心的卻是遠在宋國的阿父阿母身體,希望在得到足夠的募金後能回去將想辦法讓他們遷業。

當夜,有人隱隱做聲哭泣,在哭聲尚未波及開來時,他們就被兩長和伍長揪了出去嚴令申斥了一頓。

“噤聲!若是引起了營嘯,你萬死不能辭其咎!”

第二天,得知有宋人思鄉後,趙無恤立刻改善了他們的夥食,每人都在商丘口味的羹裏吃到了兩塊肥肉,並讓各卒長帶著兵卒在營內蹴鞠嬉戲,動靜鬧騰得越大越好。

在放松了兩天後,新卒的情緒又高漲了起來。第三天夜裏,所有人都被下令收拾好行囊,輜重卒那邊也讓馬兒銜枚,全旅七百余人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陶邑,沿著塗道隱蔽北上。

最初走的是急行軍,從陶邑到曹國邊邑只花了一天半時間,因為有曹伯給予的通關符節,所以路上的城邑可以暢通無阻。在曹國境內最後修整補充一番後,眾人又繼續上路,從歷山東麓、雷澤以西進入衛國境內。

“舜耕於歷山,陶於河濱,漁於雷澤,說的就是這一帶了。”卒長如此告訴漆萬他們,而這些文縐縐的話,穆夏也是從趙無恤和張子的談話裏聽來的。

進入衛國境內後,全旅開始隱蔽徐行,走的都是封凜在一個月前已經打探好的道路。當塗大道當然不能走,只能走能容納一車前行的次一級小路,並繞過了那些用矮墻和籬笆圍著的衛國小邑,沿途遇上的目擊者都要裹挾交予輜重卒看押帶走。

所幸這一帶屬於曹國和衛國間的隙地,加上雷澤、大野澤一帶的盜寇肆虐,所以人煙稀少。到了離開陶邑的第四天清晨,他們便抵達了潺潺流淌的濮水之濱,在河水南邊的一座小丘背面隱蔽休息,一口氣歇了一整天。

這裏樹木森然,長勢極其旺盛,在樹蔭和背陽的土丘下,盛夏的炎熱褪去,這濮河裏的水燒開後的味道也不錯。

唯一讓人毛骨悚然的是,兵卒們在土丘下挖灶做飯時,時不時就會刨出一塊白森森的屍骨來,嚇人一跳。那黑洞洞的顱骨眼眶讓漆萬背上直冒冷汗,此外,隨地都可以撿到破損生銹的戈頭和木杆已經腐爛的箭簇。

就在眾人望著坑中的骸骨猜測不已時,輜重卒的卒長成摶正好帶人過來給兵卒們分發新的鞋履。

“成卒長,此處是什麽地方?”

在兵卒們眼中,短短兩月就會說宋國方言,還能識文斷字的成摶也是位無所不知的人物,於是漆萬便在同伍袍澤的慫恿下湊過去好奇地問道。

長得黑矮瘦小的成摶來到宋國後也留起了胡須,看上去多了幾分威儀,他擡頭看了一眼高大的漆萬,淡淡地說道:“這地方名叫城濮,據說一百多年前打過一場大仗……”

原來如此,這就是此地有這麽多屍骸和殘損兵器的原因,漆萬心裏也隱隱有些發虛。漆園裏的日子雖然苦些但卻安穩,自己應募當了兵卒,會不會也和這些人一樣死在異鄉,被拋棄在溝壑裏?

漆萬還來不及多想,成摶便鄭重地將大一號的麻履交給了他,並囑咐道:“這是此次路上分發的最後一雙,切勿再弄壞了,汝等速速穿上熟悉下,以免一會趕路磨腳。”

……

兵卒們在養精蓄銳,而趙無恤則帶著張孟談等人縱馬於城濮古戰場之上。

一行人或騎馬或乘車,來到了一個光禿禿的小丘上,由此北望,隔著濮水河,是衛國人煙稠密的濮北之地;由此南望,則是一馬平川的闊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