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冬至前夜

晉侯午九年,冬至前三天,範氏之宮。

範氏從陶唐氏時就開始傳承,在夏代為劉累禦龍氏,在商為伯長豕韋氏,在周為唐杜氏。

這個家族,古老而煊赫,文化底蘊深厚,世代能人輩出。晉主夏盟後,從範武子、文子、宣子一直到現如今的範鞅,經過百年積累,更是實力雄厚、人丁興旺。而且家主頗為長壽,這在實行老人政治,論資排輩的晉國,占據了絕大的優勢。

此時範氏之宮外的獵場園囿已經草木枯黃,範鞅從朝歌歸來後,為了顯現自己的老當益壯,專程舉行了一場冬狩,狩獵成果頗豐,範鞅還親自射殺了一頭麋鹿。

當留守新絳府邸的範吉射,攜帶趙氏邀請赴宴的信函來到獵場外的館舍時,範鞅依然穿著戎服,正背著手觀看庖廚操著銅削解鹿。

範鞅年過八十,身材高大修長,肩膀寬闊,頭發已經花白,但在獲得了晉國國內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柄後,精神卻越發硬朗。

範吉射長得和範鞅很像,他才智卓絕,但是,卻少了範鞅那種梟雄般的氣質。

他恭恭敬敬地說道:“小子聽聞,父親親自蹬車射獵,天冷風大,父親年歲已高,還請多多小心。”

範鞅卻不以為然:“一個月前,範氏方才向趙氏退讓和解,若是我再不出面動作動作,讓眾人看看我的身體尚好,說不定再過幾日,我衰老將死的傳聞便會傳遍新絳!”

他指著在庖廚靈活的手裏被抽筋剝皮,脫角取骨的麋鹿說道:“現如今,晉國就像是這頭正在被宰割的鹿,而六卿便是六尾中山之狼。雖然外有齊、鄭虎豹目視眈眈,六卿不得不一致對外,但內部誰要是示弱,便會引發別人的覬覦。前些日子的趙氏便是如此……可惜,他們竟能挺過來了,趙鞅命不該絕,其子無恤則屢屢出人意料。”

範吉射等他說完後,方才獻上簡牘:“父親,這正是趙氏的請帖,說是要在下宮,為那庶子無恤舉行冠禮,請吾等前往觀禮。”

“冠禮?若是沒有記錯,趙無恤也才十四五的年紀,比阿嘉、阿禾還要小,看來趙孟心中世子人選已定……他們能邀請吾等前去,看樣子的確是存了和解之心,其余諸卿都是什麽態度?”

“韓氏方面,韓不信、韓申,甚至於小宗們都要去為趙孟捧場。”

範鞅評價道:“趙氏的伯魯眼看就要失去世子之位,韓不信雖然表面上還是與趙氏親密,但心裏作何感想,就不得而知了。或許趙氏選定世子之日,便是趙、韓日益疏遠之時……若是沒猜錯的話,知伯和魏侈(字曼多)也會親至罷?”

知躒秉承上善若水之道,與其余五卿都沒有明顯的敵對關系,自然不會樹敵。而魏氏則跟範氏一向不對付,與知氏、趙氏、韓氏都比較親密。

“父親所說不差,唯獨中行伯聲稱有恙,托病不往。”

範鞅冷笑道:“此次事件,反倒是中行伯受損最大,中行甲士敗績不說,呂梁群盜也被剿滅散盡,竊雉不成卻蝕了把粟米,他對我恐怕頗有怨言吧。”

“那吾等是去,還是不去?”

“此次冠禮,相當於六卿和解的盟會,範氏若還想為晉卿之首,就必須有人去,這樣罷,汝留守家中,老夫親自走一趟。”

範吉射臉色微變:“父親,要不還是兒子去罷,雖然近些年範趙敵對,但早些時候,兒子還與趙孟有些交情的……詭計多端的董安於尚在新絳,萬一他與趙孟合計後,惡向膽邊生,在觀禮時悍然對父親出手,那該如何是好?”

“你竟然在擔心這個?”

範鞅有些不滿地看了範吉射一眼。

“好做詐偽之事”,這是範鞅那已經過世的少君對幼子範吉射的評價。他看待別人,也喜歡用詐偽的眼光,之前建議拉攏邯鄲,發兵襲擊太行之外的趙氏領地便是如此。

“我意已決,若能以老夫垂危性命,換取趙氏首亂的罪名,那倒也值得……何況當年魏氏半軍之眾陳於新絳,欲助欒盈為亂,老夫都敢只身前往,憑借一柄銅削就能挾持武夫魏舒,逼他反正,一場趙氏小輩的行冠燕饗,又算得了什麽?”

他心中暗嘆,若是自己過世,兒子和中行寅,都不是趙孟的對手,而自己的孫子阿嘉阿禾,也不比不上趙氏子無恤!

範嘉因為涉及此事,已經被範鞅遷到了朝歌,並允諾三年內不返回新絳,等待那件沖突的影響冷卻。

打人的時候,需要將手縮回來,雖然明面上和趙氏和解,但範鞅削弱敵人的心思卻從未放下。如今,在自己生前滅掉或肢解趙氏已經極為困難,但為長遠的事情做點打算,還是可行的。

在回到新絳後,範鞅派人收集了關於趙氏庶子無恤的一切情報,對於這顆冉冉升起的趙氏新陽,他已經越來越忌憚了,甚至超過了對趙鞅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