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秋日之陽(三)(第2/3頁)

“主君死了!”敢謠傳此話的人,都被黑衣侍衛抓到了囹圇裏關了起來。

所以更多的人,只能悄悄說:“主君病了。”

趙鞅是個閑不住的人,一如那天樂師高所言,幾乎每隔三日,他便要召集賓客飲宴。每過五天,就得傳喚樂師們鼓瑟吹笙,聽到興起時,還會親自下場,來一曲萬舞。

他還愛在園囿裏騎馬,時不時要差遣虞人將阻礙去路的枝椏砍伐一空;他喜歡帶著甲士們駕車射獵,對驚擾車駕,趕跑獵物的野人大發雷霆,在鄭龍勸諫後又會知錯能改。

所以主君在時,下宮總會熱鬧非凡。

但這些天裏,這個千室之邑非常安靜,安靜到有些異樣。只有醫官們帶著到處采集的藥材,在偏殿附近進進出出;一些在殿內服侍的豎、寺、婢女不知所蹤;黑衣侍衛手持武器,圍住了所有的角落,警惕的眼神盯著每一個進出的人。

所以國人們知道,主君病了。

一些受趙氏之恩的國人,便開始悄悄在社廟為趙鞅祈禱:“主君若能病愈,小人便殺犬一頭向神主還願。”

但下宮的氣氛卻一天比一天緊張,今日更是有五百全副武裝的甲士,在破曉前出了北門。

“要打仗了麽?”

國人們更是擔憂不已,誰知到了朝食之後,那些甲士,卻又回來了,和他們一起歸來的,還有一隊手持炎日玄鳥旗幟的輕騎士。

“是君子無恤!”

有人認出了那位騎著黑馬,下身穿絝,上身著田獵紋深衣的庶君子。

君子無恤,還有董安於,是這幾天裏下宮的兩位主心骨。正因為有“親民”“仁義”美稱的趙無恤存在,才能一直替代者主君趙鞅,以內緊外松之法,對國人們報以和藹的笑,緩解著下宮的氣氛。

見他重新出現,國人們才松了口氣,紛紛上前致意問好。

已經梳理好總發,洗去了塵土,遮掩傷痕的趙無恤,在馬上向國人們還禮,隨後大聲宣布了一件事。

“諸位可帶昆父兄弟,隨我前往下宮正殿。”

國人們聞言駭然。

難道,真的是主君已經死去,而諸位大夫選定了新的家主,所以要召集國人宣布?

他們帶著忐忑的心情,呼朋喚友,跟隨趙無恤和黑衣侍衛們,朝正殿走去。

從北門到正殿,足足有半刻的路程,途徑各個市坊裏閭,人潮越匯越多,直至千余人,每家每戶都有代表跟了過來。

下宮正殿高大堂皇,朱欞赫以舒光,屋檐上對峙了兩只彩繪的玄鳥雕塑。其形態栩栩如生,捧著中央的炎日,似乎要一鳴而起,一飛沖天,鉆到真正的太陽裏去。

不像是要公議的樣子,國人暗暗議論,猜測庶君子帶他們來到這裏,究竟是何用意?

就在此時,卻聽到正殿中傳來了二十五響的清脆金奏。

周代的器樂,即所謂“金奏”,是鐘、鼓、磬三種青銅樂器的合奏。原本,“金奏”規格很高,在西周時只有天子、諸侯可用,大夫和士只能單單用鼓。但到了禮樂崩壞,權勢下移的春秋季世,各卿大夫家裏也擺上了全套的樂器,膽大的已經開始玩“八佾(yi)舞於庭”了。

此時此刻,鐘和磬以其宏大的音量和特有的音色,交織成肅穆莊麗的聲響,加上鼓的節奏配合,讓國人們產生了一種聆聽天音的感覺。

一些經常聽到下宮樂奏的國人老者,便能認出來,這宮、商、角、徵、羽五音的美妙配合,只有盲眼的樂師高,才能敲奏得出。

而學過詩三百的趙無恤則還聽出了音樂裏的深意,樂師高正在敲擊的,是一首小雅裏的《甘棠》。

“蔽芾甘棠,勿剪勿敗,召伯所憩。”

“蔽芾甘棠,勿剪勿拜,召伯所說。”

周初南國之人思念大保召公對他們的治理和恩德,便作詩懷念,希望召公有一天能回到他喜愛的南國甘棠之下,端坐休憩,以悅其蔭。

“美矣,甘棠之思,頗合國人心意也。”

儒雅的張孟談不知何時,已經踱步到了趙無恤的身側,朝他行禮致敬。

趙無恤微笑著朝他點頭致意,這幾天裏,張子沒少協助他和董安於管理下宮。張孟談也感覺到,一夜激戰後,趙無恤的氣質已經大不一樣。

兩人沒有多說話,此時的他們只是弱冠之齡,離自己的時代尚早,倆人潛藏著有些激動,又有些失落的心,等待今日正主的到來。

伴隨著鐘罄清音,黑衣侍衛們擡著一架墨色步輦,緩緩從下宮正殿中走了出來,居前者,是披甲帶戈的郵無正。

董安於,尹鐸,傅叟,醫扁鵲等人深衣廣袖,魚貫而出,分布在步輦的側後方。

趙無恤還遠遠看見,宮門之內,一身紅衣的季嬴,和綠衣黃裳的樂靈子,正相互拉著手,朝這邊眺望,瞧見趙無恤無恙後,面帶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