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臣與君

成鄉位於一座丘陵之上,地勢較高,共有三條路通向鄉邑,山南水北為陽,位於南邊的山陽亭只是其中一條。另外兩條靠北的道路上,趙無恤也各安置了一個亭舍,但這兩個亭的亭吏、亭卒,就沒有成摶那麽幸運了。

兩支各有五百余的“盜寇”在傍晚時掩殺過來,亭卒們雖然事先發覺,但還來不及向山上通風告急,就被斬盡殺絕。

“盜寇”們留下一些接應的人駐守亭舍,便朝山上的緩坡繼續進發,此時,天色已黑。

從古至今,夜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知道為何,不少人夜裏都看不清楚眼前的東西,被稱為“雀蒙眼”。而且夜黑心慌,兵卒容易受驚,若是訓練不足,有個異樣動靜就要出亂子,掉隊更是稀松平常。

真正的群盜那邊,只是用來填溝壑和吸引注意力的,不用講究那麽多。看不清的拉著能看清的衣角走,甚至直接拴上繩子,到了開戰時自然會點火照明。

但範、中行兩家作為主攻力量,所以士卒一定不能有雀蒙眼,必須成為可靠的戰力,所以這各自一旅的族兵,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

分別為一百弓手,一百甲士,八百徒卒。

半個時辰後,兩旅“盜寇”又在半山腰匯合了,從這裏到鄉邑,已經不足兩裏。

同樣曾在數月前來周邊打探過的向導湊過來說道:“範子,前面就是成鄉了。”

範嘉立於戰車上眺望,已經能模糊看見一條黑線似的鄉墻,只要攻破了那矮矮的墻垣,就能毀掉趙無恤苦心經營的一切!

這一路過來,範嘉倒是好奇地將趙無恤的老巢看了個遍。

成鄉的確很貧瘠,緩坡的路邊長滿了灌木和枸杞、荊棘。但田地阡陌卻被治理得十分規整,由一條條新開挖的溝渠連接,裏面是清澈流淌的溪水。

數月前種下的夏粟已經結滿了穗子,在夜風裏發出了沙沙的聲響,只待過上幾天,就能收割入倉。那些如同長龍的神秘木制器械,就是傳說中的水車,架在田畝和溪水之間,它們的構造比起範嘉盜取的石磨,可復雜了不止一倍。

所以,範嘉也不由得有些詫異,這趙無恤,究竟藏了多少機巧奇異之物,也不知道制作瓷器的,又是怎樣的流程?

範嘉之所以約合中行黑肱,親自帥兵前來,除了想獲得那利潤數十倍的瓷器秘方外,還因為他已經收到了祖父範鞅從朝歌傳回的信件。

上面說了許多事情,其中對範嘉的囑咐,就是要他配合中行氏行動。若是能弄清楚趙鞅是否真的死了,讓趙氏大亂,則最好不過,而祖父,在朝歌、邯鄲一帶,似乎還有其他的行動。

所以範嘉才大動幹戈,希望以絕對優勢攻破成鄉。一旦這個小鄉被占,下宮通往北方長子、臯狼、晉陽的路徑就被阻斷,大隊人馬必須繞道才行,趙氏肯定會慌成一團。

今夜下宮若是不救,則成鄉不保,若是來救,範、中行也有後手。一旦下宮空虛,他們的家司馬自然會帥兵突襲,一舉而下,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情。

自從城濮之戰以來,在國外,晉國作為諸夏盟主,還是十分講究體面的。與諸侯的會戰盟誓,勉強還保持著古軍禮的儀式:堂堂正正約戰,不辱君太甚,先輩的韓厥、卻至等卿大夫都以守禮而知名。

但國內的卿大夫相爭,卻和外戰相反,是出了名的不講規矩。

從一百多年前的曲沃代晉,到晉獻公和荀息設計將桓、莊群公子引誘到一城之中,先讓他們自相殘殺,再一舉族滅開始。國內的政治鬥爭便屢屢越線,突襲、暗殺、滅門、女間、弑君,陰謀詭計層出不窮。

只要勝利了,也無人敢於指摘。就算史官寫下了“趙盾弑其君”,也僅僅是被塵封在府庫裏,直到“夏日之陽”死後才被人重新翻檢出來。

因為,外戰維護的多數是晉國的盟主面子,而內戰,則是為了觸手可及的領地和權勢!只要利益足夠,卿族們就能放下君子的尊嚴和高尚品格,像市井野人一般撒潑亂來。

故,晉國封疆之內,無義戰!

所以,對於今夜偽裝成盜寇,也只有豫讓心裏會有些別扭。但範嘉禾中行黑肱,卻並不覺得有何不妥,在卿族爭鬥上,他們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不擇手段。

現如今,計劃一切順利,沒有人掉隊,只需要在後山主道上再走兩刻,就能抵達鄉邑。

他們原本的計劃是,讓五百盜寇在前門搶先進攻,吸引成鄉的兵員和國人。而兩支範、中行的族兵,則直接帶著梯子等簡陋的器械,從後門處發動偷襲。

若是能按照這個中行寅事先制定的計劃來,攻破成鄉,易如反掌!

但就在此時,範嘉卻聽聞前山的那條路上,隱約傳來了喊殺聲,還有馬匹的嘶鳴聲,一時間熱鬧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