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囹圄隸妾

官署區在城東,而人市在城南,清晨街上行人不多,所以馬車一路暢通無阻,行進了一刻鐘後,突然道上行人逐漸稠密起來。

坐在外面駕車的虞喜伸頭進來說道:“君子,已經到人市了!”

“這麽快?”

趙無恤和樂符離下了馬車,兩人習慣性地要整理下深衣廣袖的衣襟,想將掛在帛帶上的玉組佩擺正,這才發覺自己穿的其實是皂隸短打,微微一愣後相視一笑。

趙無恤也不由感慨,自己半年前剛來到春秋,可是根本穿不慣深衣廣袖的,現在卻已經習以為常,這也說明,自己越來越融入這個時代了。

不過接下來看到的事情,讓他又對自己這個判斷產生了懷疑。

馬車停在人市的裏閭門前,之後的路段,車是擠不進去了。於是眾人安步當車,走進了北六市裏生意最好,同時也是名聲最差、市容最臟亂的人市。

前世教科書上總說春秋是奴隸社會,來到這個時代後趙無恤才發現,其實並不是那麽回事。春秋的主要勞動力,還是自由身的國人和身份略低的野人,隸臣妾占的比重不是很大,而且幹的多為家中雜務,或者百工之事。

但整個社會上,“奴隸”還是普遍存在的,只不過多數來源於戰爭俘虜、戎狄、逃人。至於那些因為井田制度崩潰,每年失去私地交不起稅賦丘甲的農民,大多就地被卿大夫家族消化,變成了人身依附的農奴和氓隸,居於閭左。

販賣奴隸歷來是諸夏國際間的大宗貿易,在歷次戰爭後,總會有數以千計的俘虜被帶回過戰勝國,變賣分配,此類事情史不絕書。甚至一些貴族都淪為奴隸過,比如昔日虞國的大夫百裏奚,在亡國後就成了晉國陪嫁的滕奴。他還逃到楚國,又為圉牧,後來才被秦穆公五張羊皮贖回,舉於牛口之下。

這種情況在晉楚弭兵之會後稍有收斂,但近來亂世再起,三年前吳國破楚,無數楚國人被俘,賣往北方,鄭齊商賈貴族無不以購買楚地女奴為雅事,甚至引起了奴隸市價大跌。而齊魯鄭衛周之間也戰火不斷,今日你破我一城,擄人若幹,明日我逼你盟誓,獻百工隸妾若幹。

那些兩只腳的貨物,通過這些渠道流入晉國,所以才造就了新絳人市的繁榮。

對於人市,晉國官府處於一種不提倡也不制止的狀態,因為三軍將佐販賣俘虜也獲利不少,尤其是中行氏,每年都能從白狄鮮虞、鼓、肥、無終等地獲得大量奴婢。

趙無恤的生母,當時是不是也是以這種方式流落進趙氏的呢?他不得而知,但也因此對奴隸貿易,有了天生的厭惡感。

剛走進來,趙無恤就聞到了空氣中的一股異味,汗水、鮮血,混合了隸奴囹圄(lingyu)外糞溝散發的惡臭。看著那些囚於籠子裏,或戴著木制桎梏,或被草繩拴在一起的隸臣妾,一個個枯槁蓬頭,唯一有雙明亮眼睛的小奴將一只臟兮兮的手伸向了他,仿佛在哀求拯救。

趙無恤心中有些不忍,卻只能嘆一口氣走開,他就算能救一個,卻救不了全部,能救得了一家,卻救不了全天下。也幸虧他們趙氏取消了殉葬制度,否則,每年還要有更多的奴隸被買去從死!

他們一行人低調從事,兩位卿大夫之子穿著不惹人矚目的皂隸衣物,而虞喜和諸位騎從少年一身國人武士打扮,隱隱看去,像是以商人賈孟為首的商隊護衛。

賈孟在人市也有不少熟人,一路走過去,都有人打招呼,還有來詢問他是否購買奴隸。

趙無恤特地問了問價錢,能幹活下地的青壯勞力最貴,能生孩子的年輕女子其次。而那些看似無用的老人孩子最便宜,無恤猜測,老人被買去多半是用來殉葬的,而孩子,或是滿足一些士大夫異樣的愛好,或是閹割為寺人。

賈孟應酬地笑著一一回應,走了一會,他轉過頭來說道:“君子,那些鄭國商人,就將在這裏叫賣,看這時辰,應該已經到了……”

無恤微微點頭,踏入人市的中心區域後,他發現這裏和外圍又不太一樣,地表被沖刷得很幹凈,幾個土壘的高台上站滿了要叫賣的奴隸,他們多是有一技之長的,價格也相應更貴。

其中有賣齊國倡優的,一男一女兩個侏儒,連同他們表演用的黑彘狄犬打包出售。也有賣鮮虞狄婢的,一個漂亮的女婢被扒光了衣服,一只手掩著胸脯,一手掩著下身,被隸商拉著脖子上的草繩轉圈展示,引得圍觀的男人們笑聲陣陣。

趙無恤沉默不言,他對新絳的感官頓時降低了一層,每個城市都有自己的史詩和自豪,也隱藏著罪惡和醜陋。一旁的樂符離天生為鐘鳴鼎食之子,倒是沒這種感覺,只是好奇地四處張望,目光放在那鮮虞女婢的雙乳上,頗有些想出手買下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