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錦瑟無端

忠厚的長子伯魯微微起身,猶豫著要不要去勸架,而叔齊見兩人如他所想般再次掐架,頓時捂著嘴在一邊偷笑了起來。

還有這種規矩?這個是真不知道,趙無恤愣了一下,幹脆將錯就錯,索性裝傻。

“仲兄,這不對吧,我記得先君悼公,曾祖父文子,都是十三四歲弱冠之年就開始繼承家主之位,掌控兵權,治理民眾的,為什麽我就不行呢?”

仲信氣呼呼地指著他說道:“悼公天生聰慧,文子少年老成,而且他們都六藝嫻熟,你卻六藝不精,如何能比?”

“仲兄的意思是,若是我的三位老師認可我六藝已經足夠立足於世,那我就能做百戶之邑的宰臣嘍?”

“然也!”

趙鞅看著兩個兒子又吵了起來,心中十分無奈,他原本想著,雖然幼子無恤最近大放異彩,他已經將其列為了世子人選之一。

但這小子今年也才十三歲(趙鞅回來一查無恤的生辰,才知道之前整整算少了一歲,這爹當的……),尚未行冠禮,就暫且不急著授予封地,在身邊照看幾年,慢慢培養。嗯,最好是在冠禮之後,和宋國樂氏的女兒成親了,再外放不遲。

如今見兒子如此鋒芒畢露,不知收斂,趙鞅有些微微不快。他轉念一想,覺得今天借著仲子打壓他一次,也是不錯的選擇,正所謂玉不琢不成器,木不訓不成弓嘛。

至於趙無恤的六藝水平如何,雖然他今天的禮數沒犯什麽差錯,但以趙鞅想來,短短三五天時間裏,就能讓三位要求極嚴的家師看上眼?那絕對不可能。

於是他看了傅叟一眼,微微點頭,機智的傅叟最善解主君意圖,便站出來笑著打圓場道:“二位君子勿急,我這便讓人去將無恤小君子的家師們請來,當面問對,如何?”

幾個在殿外侍候的豎人聞言,忙不叠地去了。

……

不多時,先到達正殿的,是住在附近樂室中的盲眼樂師高。

他一身月牙白直裾深衣,未戴冠,只是簡單紮了個發髻,拄著鳩杖迎階而上,身後的侍從捧著瑟。趙無恤見狀,連忙過去攙扶師高,卻被他伸手拒絕。

“老朽肉眼雖瞎,心眼尚明,這廟堂之上又無昏君佞臣,絕不是會生蒺藜的地方,我大可脫了履,光著腳,坦坦蕩蕩地走過去。”

殿上趙鞅和眾家臣君子聞言,紛紛整理儀容,朝師高行禮。

能得師高一聲稱贊可是極其光榮的事情啊!

師高是晉平公時著名樂師,師曠的傳人。師曠也是盲人,卻並非天生失明,而是覺得自己太過聰明,之所以不能專於音律,就是因為有眼睛看到的東西太多,心有所想。於是師曠便用艾草薰瞎雙眼,以專於音律。

趙無恤在聽說這件事後,覺得這些藝術家的自殘行為果然是自古有之……

師曠不僅僅是個樂師,他博學多才,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曾直言進諫,忤逆了昏庸的晉平公,平公竟然派人在台階上灑下紮腳的蒺藜,為難戲弄盲眼的師曠。

師曠只得捂著痛腳坐在銅鞮宮的大殿上,感嘆朝中無人,預言晉侯將死。

於是過了不久晉平公果然因為好色無厭掛了,掛之前還創下了一個月玩死齊國嬌嫩新娘的記錄。趙無恤猜測他大概是磕了藥,而事後,齊侯又腆著臉讓晏嬰送了另外一個女兒來給晉平公蹂躪……咳,扯遠了。

此外,師曠還收養了許多來自各國的目盲孩童,教授他們樂理和鐘鼓琴瑟,幾十年後,他們紛紛成長為各國的樂師、禮師,師高就是其中佼佼者。

師高摸索著走到正殿中央,早有寺人為他擺好了坐席和案幾,他坐下後,接過隨從小童捧著的瑟,輕輕撥弄矯音。

“主上喚老朽來,問我無恤小君子的禮樂學得如何?老朽只能說,小君子學了三五日後,如今禮儀粗通,詩賦平平。”

趙無恤暗道不妙,還以為經過這幾天的愉快相處,老文青會為自己說點好話呢。

穿扮高冠博帶的仲信聽罷眉毛一揚,他也曾追隨師高學過禮儀和樂律,便欠起身告嘴道:“老師說的對,此子粗俗不堪,頗有無禮之處,他還曾穿胡服,當眾箕坐!”

這些行為在保守的仲信眼中都是不可原諒的!

然而師高卻搖起了頭:“謬矣謬矣,仲子所說的,那只是禮的表象。”

“禮的表象?”

“無恤小君子雖然學禮不過數日,對形式並不嫻熟,但老朽知道,他心中卻有禮、有仁、有德。他對我這老瞎子發自內心的尊重,聽我胡亂唱歌時會擊節應和,由衷地欣賞,呵呵,雖然節拍從來沒打準過。此外,仲子能和他一樣,對低賤的侍女、隸妾、寺豎也做到不傲不驕麽?”

神轉折啊!

不過這話說得無恤臉紅不已,其實他的很多舉止,都是後世帶來的好習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