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挾強弓兮射白鹿

烈烈寒風起,慘慘飛雲浮,十月初冬時節,綿上氣溫清涼,大地一片枯黃肅殺。

遠遠看去,曾經在戰場上收割敵軍左耳與首級的趙氏兵卒,此時卻成了鄉間的獵戶,正準備捕獲休養了整整一年,被大地滋養得膘肥體壯的獵物。

隨著鹿笛吹響,綿上獵苑中的生靈開始在稀疏的草叢間跳躍奔逃,野兔、彩雛、花鹿、麋子、雁鵝,它們的追逐和死亡,將給貴族帶來充滿血腥味的刺激與快感。

而趙氏的車陣正從後方徐徐展開。

圍獵的技巧在於圍,將獵物驅趕到預定的狩獵場,不僅可以提高狩獵的效率,還有著濃厚的軍事訓練意義。

當然,每年春蒐、夏苗、秋狝、冬狩都是挑著農閑時進行的,這也是春秋領主們訓練弓馬車駕的方式,一切都得有規有矩:不違農時,不采鳥卵,不殺有孕母獸,不傷未長成的小獸,不破壞鳥巢,圍獵時要網開一面,留有余地……

然而興奮的年輕人要是沒人監督,可不會太在意這些規矩。

從高處俯瞰,場上最先動的是伯魯的中軍,雖然趙伯魯的性格溫和,許多事情不願相爭,但在幾個弟弟的追趕下,一些主動投效的家臣慫恿下,他有時卻不得不爭。如今,在家司馬幫助下,他手把銅鉞,指揮著整個車隊,通過變換隊形,將獵物驅趕到林間空地去殺戮。

至少到目前為止,他還是最有希望繼承家族的嫡長子!

右矩動了,從小堅信車戰無比高尚的仲信扶著車欄,暗暗發誓,一定要捕獲比趙無恤更多的獵物,好讓那個狂妄的賤庶子明白,什麽是堂堂正正的貴族之師。

他的禦戎成何面上蒙著白色帛帶,印出了點點血跡,趙無恤沒有受到懲處,著實出乎了他的意料。帶著不甘,成何執轡猛地一抖,馬兒吃痛,拉著笨重的戰車狂奔而去。

而叔齊白面無須的臉上再笑不出來了,他算計來算計去,本意是讓無恤和仲信結怨。雖然現在的情形也差不多,但無恤今天的表現,不僅壓過了仲信一頭,更是把一直在旁觀的他甩得沒邊。這就好比一個坐等鶴蚌相爭的漁夫,突然發現那鶴居然沒被蚌殼困住,反而吃幹抹凈,就要翺翔九天而去了!

他催促著車右涉佗,奮力獵殺,生怕再次落在無恤後邊,成為父親眼中的無用之人。

終於,左矩也動了,趙無恤騎在馬背上,背負角弓,帶著圉喜和牧夏兩名副貳,催馬揚蹄踏入獵場。他們身後是揮舞著青銅短劍嚇唬驅趕野獸的七十二名徒卒,以及負責裝載獵物的數輛輜車。

春秋時代,諸夏國家作戰或狩獵布陣時,以右為尊,左矩則地位略低。但總的來說,這個位置依然重要,趙無恤知道,他已經邁過了一道坎,正式得到了趙鞅的第一次認可,能列於陣中,和便宜哥哥們同場競爭!

機會來臨,他可得把握住,因為只有奪下家族世子的位置,成為繼承人,他才能改變趙氏和姐姐季嬴的命運。

趙無恤目光如炬,挾強弓搭箭左射右射,箭無虛發,只可惜左矩正面多數是些小型獵物。沒多一會,後方輜車上就掛滿了十來只野兔子,數雖多,但分量顯然不夠。

何況,他畢竟才十三歲,身體尚未完全長開,連續拉一石角弓十多次,手臂就有些酸痛,節奏也漸漸慢了下來。想想後世那個一日射兔三百只的韃子皇帝、被歷史票友們戲稱為“射兔狂魔”愛新覺羅·玄燁,趙無恤覺得自己真是望塵莫及。

而圉喜和牧夏出身馬廄隸臣,沒有大規模狩獵的經驗,加上射術有限,起到的副貳作用其實有限得很。看來,想要在這場競技裏贏得頭籌,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正在這時,風吹草低,一只舉世罕見的白色麋鹿顯現在眾人眼前,引起陣陣驚呼。

……

血脈噴張的追獵屬於年輕人,趙鞅和樂祁則對坐於高台之上,一邊交杯接盞,一邊觀看這場人與獸的追逐之戰。

雖然之前有過短暫失序,但現在趙氏車隊的表現,趙鞅還是很滿意的。只是去尋找姑布子卿的虞人卻回報說,介子推的墓冢附近,並沒有發現什麽人,讓他大為失望。

就在這時。

“鹿子,是白色的鹿子!”有人高聲喊道。

真的有白色麋鹿?趙鞅心中暗喜,不由得站起身來眺望。

對遠道而來的外國訪客來說,綿上是介子推的墳冢所在,那位忠心耿耿、割肉飼主的忠臣,下場卻是避讓隱居後被一場人為的大火活活燒死,他那充滿悲劇色彩的事跡已經傳遍了九州。

但在晉國老牌卿族,尤其是趙氏、魏氏這種祖先也曾跟隨晉文公重耳流亡列國的卿族眼中,對介子推就沒那麽多尊重了。

追隨在晉文公身邊的趙衰難道是貳臣?他擅於外交辭令,為晉文公贏得了齊桓公、楚成王、秦穆公三位霸主準霸主的青睞和幫助,起到的作用不比除了割肉讓重耳飽餐一頓,此外再無貢獻的介子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