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Ballade·Op.73

被天使青睞

“如果因為和誰在一起, 我反而寫不出我應該寫出的曲子了,那絕對不是‘誰’的問題,是我的問題——我是一個失敗的作曲家……真正的音樂家,不會因為某些外在的環境或人際的變更, 而忘記了自己的音樂。”

“我刻在靈魂裏的東西, 沒有那麽容易就走丟——所以,停止你如此傻瓜的想法。”

“我並不好奇你認知中的‘我的未來’的樣子, 歐羅拉, 一切都改變了, 現在才是真實。啊,當然,我不否認, 你所知道的關於我的那些還未誕生的作品,的確讓我有些興趣, 但我無意讓你告知我,也不會向你確認……”

“刨除那些固有的期待吧——因為, 親愛的, 你只要看著我,就會知道我絕對比你認知裏的我要優秀多。”

大概上帝造人時, 不留神傾倒了太多的溫柔給了這個靈魂, 為了平衡, 才給他套上了敏感和人群恐懼的外衣。

肖邦就是這樣他的溫柔是私人的, 不會輕易敞開, 只分給他劃定的那一小範圍的人群;但他寫在音樂裏的溫柔是回饋給世人的, 只要有人願意駐足傾聽, 樂句裏的慰藉便會撫慰每一個人。

歐羅拉被安慰到了, 不止為肖邦的音樂, 還為他本身。

對這樣溫柔的一個人,除了比昨天更愛他一些,大概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了。

神靈們似乎並不這樣想。

肖邦病了,病的很突然。

安逸的馬略卡島之行,本來因沒有秘密而更貼近,卻在一次平常的傍晚散步後,棕發青年的目的地變更為床鋪,一躺就是一周。

高熱褪去之後,是漫無邊際的咳嗽……

島上最好的三個大夫,一個辨析肖邦咳出的痰後說他已經死了,一個叩聽他的胸口後說他奄奄一息,另一個只捅了捅他的身體說他離死期不遠了……歐羅拉雖然不怎麽喜歡醫生,此刻她只覺得這個年代的西方醫學簡直塞滿了稻草。

肺結核,這是這群庸醫留下的最靠譜的診斷。

沒有對症的藥物,趕走並沒有多大用處的大夫後,肖邦肉眼可見地衰弱下來。

歐羅拉知道,歷史上的馬略卡之行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美好。鋼琴家會搬到修道院住,完全是因為被診斷出肺結核、依照當地政府的要求上報後遭到的驅逐——據當地法律,肺結核病人接觸過的任何東西都要燒毀,因此他還被旅店主人訛了一筆裝修費。不僅如此,因為桑的“出格”舉止,小鎮居民肆意擡高物價甚至不對他們出售食材。

肖邦的確會在馬略卡生一次病,但他是在冬日不幸感染的風寒——歐羅拉已經把出行的時間調整到暖和的月份了,肖邦很怕冷,即使是炎夏,他的身上都不一定比冬天溫熱。

索性的是,他們提早來到了修道院,這裏足夠偏遠寧靜,人際交往簡單到單調。“驅逐”顯得沒有必要,指令也只說讓病人呆在房間,除非他們選擇離開馬略卡。鑒於他們是合法關系,不論是看上去還是實際,他們的確是來這旅行的,加上這一對也會出現在禮拜日的教堂,即使知道男主人生病了,隨行女仆采買食物並沒有受到額外的為難。

歷史似乎沒變又好像變了。

即使某些必然發生,一切都沒有已知的曾經那麽艱難。

……

肖邦無力地睜開眼,手掌裏傳來的暖意令他無法忽視。對這具像冰一樣的軀體而言,他掌心裏的溫度不亞於冬日裏最愛的壁爐那般。

歐羅拉就枕在他的手掌,在窗邊睡著了。

病痛讓他難以入睡,卻又苦苦祈求早些失去力氣好疲憊地睡過去。令他無數次崩潰的咳嗽和窒息感,再一次將肖邦為數不多的快樂剝奪得幹幹凈凈。

每一次病痛造訪時下一次地獄,昏睡過去時去一次天堂,睜開眼所有遲鈍而真實的感知都在叫囂著他還在人間。

他想起達古夫人的那句譏諷“肖邦?比他的名字更讓人熟悉的是他的咳嗽”。這位夫人是多麽睿智,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原罪。

指尖微動,觸碰到的柔軟令肖邦霎那間靜止了一切動作。照顧生病的他絕非一件易事,他不想打擾歐羅拉好不容易得來的喘息時間。

青年偏轉過頭,高高的窗子只有一層薄薄的素白布簾。陽光似乎在那一堆光斑裏打著旋,布簾上倒映出風拂過時樹影的斑駁……所有都和往昔一樣,平反而簡單的寧靜美好。

只有他一個人不好——從身體到心肺,都不好。

咳嗽又順著喉管漸漸爬了上來。肖邦迅速用另一只手掩住嘴唇,企圖壓低咳嗽聲。

奈何身體的震動,還是驚醒了歐羅拉。

被拂起、順氣,咳嗽停歇後一杯溫熱的帶著淡淡梨子味道的水……等肖邦靠著靠枕能夠好好呼吸時,他已經朦朧的視線裏清晰地出現了歐羅拉眼底的黑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