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Ballade·Op.70

les rois du onde

視線裏, 跳動的燭光只堪堪包裹住了鋼琴。光線並不強烈,但歐羅拉卻覺得有些目眩。

她捏緊了手裏的高腳杯,分辨不出種類的酒味在空腔中飄蕩。身體有一些飄, 但她的思維卻很清晰——不論是喝掉被調換的酒水, 還是說出“肖邦也能變成李斯特”的話,都是她自己做出的決定。

並不沖動。

更不後悔。

因站起來說了話, 反而讓歐羅拉那些紛亂的思緒就此停止,她感到無比輕松。

喬治·桑, 這個名字第一次出現在歐羅拉心中,是她知曉弗朗索瓦就是肖邦的時候。

在她的印象中, 女作家幾乎占據了鋼琴詩人的後半生。她並不是個愛發脾氣的人,肖邦的“欺騙”並沒有讓她生氣多久,更多的時間,其實是花在她矯正自我的認知上。

喜歡肖邦是一件需要勇氣的事。

歐羅拉不缺少這份勇氣, 尤其她確定可以接受任何後續發展。

但接受和面對有一些偏差,至少在這樣的場合突然見到桑, 歐羅拉的確受到了沖擊。

她不太能分清內心的感覺, 這種微妙的不安在肖邦換到她身邊坐下時減輕,聽著他彈奏夜曲時, 她也的確找到了寧靜……不想達古夫人的到來, 又讓她的心湖起了波瀾。

黑暗中, 聽覺被無限加強,除了細膩的琴聲,歐羅拉還能聽到伯爵夫人和女作家的耳語

“喬治, 聽到這首夜曲是不是很驚喜?我特意做了安排, 為了讓他能給你彈這曲子……你最近因寫作而焦慮, ‘’是一劑良方對不對?啊, 還要配上你喜歡的飲品……”

不知為何,簡短的話語卻讓歐羅拉心律失衡。口舌幹燥,她端起杯子直接往嘴裏灌——

是酒,或許誤拿了肖邦的杯子吧……但剛剛好,只要醉了,就不用在思考。

酒精作用很快,比當初在柏遼茲家中嘗過的要烈得多。

歐羅拉還記得那天下著大雨,躲雨時醉意上湧,她直接睡了過去,留下肖邦一人聽雨。但現在,她好像是醉了,卻能分辨他落在鍵盤上的每一次觸鍵。

燭火重燃,光明重現,當李斯特坐在鋼琴邊以反問代替陳述,愉悅的上揚尾音裏有著那麽意思自豪和得意。

肖邦這一次以沉默代替反擊。

但歐羅拉不能,比起呆在台下,她更願意去他身邊。

歐羅拉漸漸將視線停落在李斯特身旁的肖邦身上。她根本不用湊近去看,就能猜到那個人臉上的表情。

波蘭詩人應該很想就此離場,行動回答李斯特的反問——就和她想要逃離這張桌子,不想再被內心莫名的情緒左右。

但肖邦不能這麽做,歐羅拉也不能讓他在眾人的矚目下被誤解。

盡管她知道,李斯特那句話本沒有惡意——匈牙利人大概是被激起了好勝心,只想單純地炫耀一下他能完美復制任何人的琴聲。話沒有問題,只是時機和場合不對。

肖邦不會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絕不可能變成李斯特。

這和技術無關,只是審美志趣不願。

“李斯特先生,您大概忘了,我也是一個‘肖邦’……”

你不願意做的事,我來就好。

這是我愛你的方式。

該如何去形容這首曲子?李斯特在心中默默地問自己。

一向對音樂頗有見地的鋼琴之王,此刻卻找不到合適的詞匯。又或者這個念頭只存在於他腦中一秒,比起現在思考這些,他更願意先用耳朵去傾聽。

歐羅拉的雙手在黑白鍵上以音符匯聚成一條長河。

如果它有名字,那一定是伏爾加。從涓涓細流到波濤奔騰,時間匯聚的浪花在拍岸聲中蕩氣回腸。西伯利亞的風,原野上的山楂樹,成片的白樺林,覆蓋在亞寒帶的冰雪……一齊匯聚成一種連綿的悠長。

從細膩敏感,再到澎湃娟狂。一半張揚一半深沉,平穩的控制下又帶著醉意般的傾瀉……那些極富力量感的音符和震撼的旋律,究竟是這樣從她十根纖長的手指上發出的?

這是一首從未聽過的新曲子,奏鳴曲的範式,協奏曲的內容,同樣天才的手筆。

李斯特此刻感到幸運又不幸——幸運的是,歐羅拉總會在某個時刻給人帶來特定的驚喜,而他正巧趕上了;不幸的是這首鋼琴協奏曲,沙龍裏單獨一架埃拉爾,已經不能完整地表現它的美妙。

“可以了,歐羅拉……”

第一樂章結束後,呼吸的停頓間隙被一句話無限拉長。李斯特憤然怒視聲音來源,是肖邦制止了歐羅拉的演奏。

“弗裏德,你這是做什麽?”

“睜大你的眼睛,弗朗茨,她已經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肖邦的壓抑的聲音裏飽含著隱怒。李斯特後知後覺地打量著歐羅拉,才發現她有些不對勁

除了額間細密的汗珠——這是剛才那首曲子過度消耗體力造成的,被打斷演奏後,少女整個人瞬間松懈下來。她眼神迷離,雙手塌在鍵盤上,歪著頭看著波蘭人,滿臉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