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tude·Op.17

【必須的理由】

老赫本伸進展櫃中的手,在律師墨水的瓶身上停滯片刻後才將它取出。

他細心地旋開瓶蓋,取來蘸水筆調好法蘭,上好筆尖掛好墨後,才遞給女客人在紙上試色。

點尖在紙上遊走線條,劃出粗細不一的灰色,等它幹透,紙上只會留下一種永恒黑。

這種變化在老人眼中早已經上演過無數遍,但他卻初次為這種黑色吸引——比起簡·赫本其它神奇的彩墨,律師除開它的特性,的確不曾亮眼過。

“我希望,他的文字能和這墨色一樣,終究能夠不朽吧。”

老赫本看著正認真核對墨跡的少女,耳邊回蕩著她剛才輕描淡寫地說出的迷人語句。他不動聲色地瞄了眼愣在櫃台前的青年作家,露出淺淺的微笑來。

想必維克多,也被她這句可愛的表白震動心神了。

店主看著老熟人再次悠悠靠在展櫃上,對著自己感嘆生羨道:“真是個幸運的家夥啊……老赫本,被這樣一雙眼睛注視著,該會有多幸福。”

他剛要說什麽,女客就擡起頭來,似乎對墨色非常滿意:“先生,我就要這個。另外我還想看看‘祖母綠’……你們,在說什麽嗎?”

他說了句稍等,就去給少女取另一個墨水匣。剛轉身,就聽見維克多再次打開話匣子。

“您知道那句話對一個作家而言,有多大的殺傷力嗎?親愛的不知名的小姐,如果我還是單身,還不曾擁有我的愛情……相信我,為這樣一句話,我願意沖破一切俯首親吻您的手背,即使要和您的‘作家先生’一較高下、文戰筆伐。”

“先、先生,您一定是……拿我說笑吧。”

“小姐,我相信維克多說的是實話,這位大作家,不會在這件事上欺騙人——您方才那句話,過於迷人了。”

身為一個老巴黎,赫本對維克多展現的法蘭西人浪漫特質一點都不意外。他把新墨水遞給少女,看清她的神情後,才發現她並沒有在意作家的話。

“您……該不會還沒認出他是誰?”

“抱、抱歉,我對作家……的確知之甚少。”

“給你個提示,小姐,‘暮歌’。”

老店家滿懷期待地等著聽到來自女孩子可愛的尖叫聲,就像沙龍裏為這位作家的文字傾倒的眾生一樣。

“那是詩歌嗎?先生,非常抱歉,我對詩歌了解不多……比起文學,我的人生幾乎只和音樂有關——”女孩子頓了頓,遲疑著又補了句,“對於我不了解的,我不敢妄言。先生,雖然我讀詩不多,但說到《暮歌》,我貧瘠的腦海裏還是記得一首的。”

“念,我想聽聽看。”

聽出來了,維克多的期待反倒被勾起。

他也張著耳朵,等聽那首被少女記住的詩篇。

“我喜歡將暮未暮的原野,在這時候,所有的顏色都已沉靜,而黑暗尚未來臨。在山崗上那叢郁綠裏,還有著最後一筆的激情。

我也喜歡將暮未暮的人生,在這時候,所有故事都已成型,而結局尚未來臨。我微笑地再作一次回首,尋我那顆曾仿徨淒楚的心。[1]”

“希望這首詩能彌補我認不出您的遺憾,有機會我一定拜讀您的《暮歌》。”

她的注意力似乎從未從心儀的贈禮上離開,說完話,又開始認真試色了——無論身邊站著的人是誰,都不能動搖她。

“來自……東方的詩意麽。”

店主聽到一聲輕嘆,融進試色紙上藍綠的遊絲裏。

……

足量的律師,外加袖珍的祖母綠。

因為綠墨水只求寓意,店主幫歐羅拉用小指長短的精致細琉璃瓶做了分裝,很體貼地幫她封好瓶口。除非用力砸碎,否則這樣小東西絕對安全。

終於挑好回禮,歐羅拉滿意地等著店主完成最後的裝飾。她掏出那枚金路易,不舍地摩挲著它,最終閉著眼將它遞出去。

“小姐您……是有什麽難處嗎?”

“沒有,先生——我只有一個請求,能不能請您保管好這枚錢幣,不給我找零都沒有關系。不日之後,我一定會來贖回它。可能我有些死板……您就當它對我很重要,不要把它交易出去就行。”

或許是第一次聽到這樣奇怪的請求,店主放下了接貨款的手。歐羅拉見此有些著急,她前傾身體,想再爭取一下。

一枚金幣落在玻璃櫃台上,旋轉幾圈後,躺下。

“墨水錢我付了。老赫本,時隔這麽多年,你磨嘰的性子還是改不掉——她那麽珍視那塊路易,我光用手想就知道和這墨水要送的人有關——發發善心,我的朋友,難道你想成為我筆下的主教大人嗎?”

歐羅拉側過身子,青年作家的眼神早已褪去銳利,他看著店主滿口都是打趣。

“先生,這不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