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tude·Op.2(第4/4頁)

還有一點也令人在意,演奏者傾注在曲中的情感有些“奇特”。作為用手指傾訴內心的大師,肖邦總能感應到更深的東西。

就像一次久別重逢的喜悅,或者說更像結束一場絕處逢生的逃亡後,聽到神音聖詠時靈魂的激蕩——請原諒他一時找不到更貼切的形容了,雖然有些荒誕,但他認為是準確的。

從技巧到情感,肖邦自證完心中的疑惑後,終於聽從耳朵,沉浸到樂曲中。

生澀卻又熟練,克制卻又洶湧,厚重卻又明亮……帶著宣泄意味的傾訴,充滿矛盾,但絕對合理。

肖邦敢斷言這次演奏無法被復制。如此的觸鍵和充沛情感,或許再也不會在這首曲子裏重現……或許它不是最完美,演奏者的一切很私人,但也動人。

——絕不是遠方的某人極度自我的、令人火大的改編演奏,是在他制定的曲譜規則內綻放的精彩。

C大調的練習曲,如同聖詠一般。

耳目甦醒過後,它是今晚神賜的最好的慰藉。

但這裏是德累斯頓,並不是巴黎。

天藍色眼眸裏的微光閃了閃,終將那聲問詢默在心底。

彈鋼琴的小姐啊——

你,是誰?

*

“歐羅拉·沃德辛斯卡?”

鋼琴聲令人夢回巴黎午夜的沙龍,年輕時舞會那次再見的畫面隨著琴音靜止逐漸消散。回過神來的老店主掃了眼留在前台登記簿裏的名字,默默將名冊收進櫃子裏。

為今晚的鋼琴,敬曾經的歲月——

小姐,您入住的這段日子,咖啡免費。

*

即使知道這只左手就是自己當年的手,保險起見,歐羅拉選擇彈奏《肖邦練習曲》的第一首。左手的工作不多,但足夠重要。

實際證明她的選擇完全正確。

身體沒有問題,只是心理上還是有些不確信,再加上第一次彈奏十九世紀的鋼琴——這雙早已習慣了現代鋼琴的手,第一次與古鋼琴(Fortepiano)接觸,歐羅拉感到有些受限制。

這架琴的低音、中音、高音的音色配比和現代鋼琴完全不一樣。比如左手想要達到慣聽的音色,觸鍵就必須比往常的要稍輕一些。右手在走過幾個琶音後,便立即選用最穩妥的方式去控制、去平衡。

身為鋼琴家,就要能演奏任意一架鋼琴。

當歐羅拉大致摸清指下鋼琴的個性時,內心便由指尖傾訴了。

從摯愛到失望,從無望到放棄,她腦海中不斷閃過那些無法彈奏美妙音色的日子,濕潤的眼睛便開始變得視線模糊。

是喜極而泣。

再也不用擔憂左手會出現雜音,再也不用遺憾演奏不出最想要的音色。

從今天起,她再一次邂逅鋼琴。

如聆聖詠,似獲新生。

或許這些情感過於洶湧,但少女盡情地將其傾注在一首鋼琴曲裏。

等終止音落下,她的手幾乎無法再擡起。樂曲的後半段,她幾乎是放開自己,完全遵照本能強制呈現出來的。本就虛弱的的身體,此刻變得有些搖搖欲墜。

“歐羅拉?”

佩蒂特快步移過去,讓少女靠在自己身上。

少女頭上滿是細汗,面色有些發白,手臂像是用盡了力氣。

她的裙擺上瞬間就開了好幾朵暗色的花。

此刻歐羅拉的眼淚早已決堤,但她卻燦爛地笑著。

感受到佩蒂特安慰的動作後,她終於倚著長者嗚咽出聲。

“嬤嬤,還能彈鋼琴,真的太好了。”

*

“是你啊……”

看著少女靠著仆從小聲地啜泣,肖邦似乎想起了什麽,露出欣慰的微笑。

“又哭了呢……”

“哈,你說什麽,弗裏德?我沒聽清。”

天使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得一幹二凈。

安東尼後背一緊,突然害怕聽到對方吐露下文,恨不得回到原先的靜默裏。

“安東尼,我最後以親人呼喚你,請記得,作出婚約承諾的是你們……”

肖邦的聲音幾乎聽不出什麽情感,只是機械地念出每一個詞構成句子,卻壓迫得安東尼呼吸困難。

藍眼睛瞬間黯淡下來。

肖邦不再抱有期待,卻因為那首鋼琴曲,內心無比平靜。

“而我們約定的,是‘沃德辛斯卡’。”

停頓良久後,他望著窗外的漆黑,幾乎用嘆息般的聲音回完那句話。

婚姻,果然索然無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