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1938年初春,山城。

泥土灰色的平房依山而立, 間或夾雜著一座小洋樓, 街上行人神色惶惶, 大戰前的壓抑一觸即發。

‘梅如素’埋頭在崎嶇的長街上行走,突然聽見轟炸機劃破空氣的噪音,下意識擡頭, 只看見鐵黑如死神的炮彈墜入人間。

“轟——!”

房屋傾塌,路上行人遲疑一秒才想到發生了什麽,尖叫哀嚎著倉皇逃命, 更多的人甚至還沒反應過來便淪為街頭支離破碎的屍首。

這是陪都第一次遭受敵軍的戰略轟炸。

有《民國江湖》劇組失火的前車之鑒,其他劇組不敢動大家夥,所有能做特效的鏡頭都轉後期了,所以轟炸場面不是爆破實拍, 只需要演員在片場裏做出相應動作。

唐湖呆滯地看著滿街屍首,這才想起自己的雙親, 跌跌撞撞地跑回家裏,卻只看見一片被轟炸過的廢墟, 從斷裂的房梁下艱難伸出一只手, 皮肉焦黑綻開, 顯然也是屍體。

她看見那只手上戴著母親的戒指,雙膝一軟跪倒在地,眼淚卻被熱浪蒸幹。

那顆炮彈甚至並不是瞄準她家投下來的, 只是侵略者無數行為中最不起眼的一個舉措, 就能讓本該和美的家庭陰陽兩隔, 生者亦如墜入地獄。

這就是戰爭。

又一波空襲即將來臨。

唐湖爬在廢墟上恍若未聞,幾乎成了轟炸的活靶子,就在她快要成為下一批遇難者的時候,有只粗糙的手突然伸過來。

鐘子淑緊緊抓住她的上衣拽了一下,發現唐湖還是木登登的一動不動,扯著嗓子沖她吼:“……走,走啊!”

她飾演的‘寶芳’出身鄉野,十三歲被父親嫁給老光棍,十五歲又被丈夫賣到滬城十裏洋場當妓~女,砍柴挑水,伺候男人,什麽活兒都幹過,力氣比‘梅如素’這個女學生大多了。

唐湖任由她牽著跑去防空洞裏,直到冰涼的寒氣侵蝕全身,才打了個哆嗦,如夢初醒。

她跌坐在汙水裏,擡眼再也看不見天空,只好看著救命恩人。

那個女人塗著便宜的胭脂水粉,妝容已經花了一半,眉宇間籠著廉價的妖嬈浪蕩,戰爭爆發的前幾天兩人還發生過口角,想不到在這種時候,卻要躲在一個防空洞裏避難。

‘寶芳’不是和平年代生活優渥的青樓頭牌,只是花花世界中最普通的那種廉價妓~女,上了年紀之後幾個小錢就能買她一夜。

鐘子淑完美詮釋了那種輕賤浪蕩的感覺,斜著眼看她,又嫌棄又自卑。

‘梅如素’怔了一下,伏在她懷裏嚎啕大哭:“死了,都死了……”

“你不是還活著嗎?”

‘寶芳’使勁推開她,臉上又是無奈又是悲涼。

空襲還不知要持續多長時間,外面的世道已經徹底亂了,多的是逃不出去和不知道往哪兒逃的人。

在之前數年,山城挖了不少防空洞用來屯糧,戰時也做避難用,‘梅如素’無處可去,只好暫時跟‘寶芳’共處一室。

最艱難的不是洞裏不見天日的惡劣環境,而是哪怕有機會離開回家,也沒時間給親人收屍,而是爭分奪秒地在屍首裏翻找能用的生活用品。

‘梅如素’跟‘寶芳’相處的時間越長,就越跟這個大齡風塵女合不來,‘寶芳’毫無家教,吃沒吃相,跟男人正經說話也帶著狐媚氣,粗俗無禮又聽不得勸,好好的一個人非得活成狗。

兩人還為此吵過一架,‘寶芳’沖動之下給了她一巴掌,指著鼻子叱罵:“你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麽大家閨秀啊,讀的狗屁書,還不如讓男人幹一次看能不能掙兩個饅頭!”

‘梅如素’囁嚅著嘴唇,無可反駁。

‘寶芳’罵得很對,她空有一肚子救國救民的熱血,在這個環境裏卻什麽都做不了,鋼鐵大炮讀不懂聖賢書,看見她也照打不誤。

兩人本就不是出身自同一個世界,因為戰爭環境才結伴,矛盾爆發後迅速疏遠起來,‘梅如素’寧可單獨行動也不和她在一起。

而在某個落單的夜晚,她被同樣來防空洞避難的男人盯上了。

雄性生物的邪惡從來不因為環境艱難而有所收斂,施暴者將她推倒在地上,開始撕扯衣服。

‘梅如素’掙紮不過,想起前幾天‘寶芳’打自己的那次,眼含淚水死死咬著牙關,只是問:“你能給我多少東西?”

這是她從妓l女身上學到的生活經驗,一切禮義廉恥都是虛的,她必須為了活下去出賣一切,賣知識也不比賣皮肉高尚多少。

“啪!”男人只惡狠狠地給了她一巴掌。

‘梅如素’被打得腦袋偏向一邊,絕望地閉上眼睛接受命運,身體在山城濕冷的空氣裏微微顫抖。

直到下一刻,‘寶芳’搬著一塊堵門的大石頭摸過來,狠狠砸在那個男人的後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