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清樣之七

八大寇——範肖山

太陽剛剛從地平線上升起,恒隆號大門上的木板就被夥計拆卸了下來。

一夜未曾合眼的範肖山跨過門檻,瞅著冬日的朝陽長長的吐了一口濁氣。

一頭高大的駱駝在他面前打了一個響鼻,鼓搗著嘴裏的食物慢悠悠的從店前經過。

瞅著坐在駝峰間的蒙古人,又看看駱駝隊,範肖山的瞳孔縮了縮,擠出一個笑臉拱手道:“客人這就要出口外?”

蒙古人哼了一聲,並不應答,更沒有停下自己的駝隊,晃晃悠悠的向太陽升起的方向走了。

夥計見自家東家受辱,有些氣憤,正要追上去跟那個腌臜的蒙古人理論,卻被範肖山給叫住了。

“回來,這一次是我沒眼色,怨不得人家不理睬我。”

夥計仔細看了一眼駱駝上馱載的貨物,嗤之以鼻的道:“東家,駱駝上全是羊皮!

不值錢!”

範肖山吧嗒一下嘴巴道:“誰都知道牛皮比羊皮值錢,卻不知道我們從羊皮上賺到的錢,遠比牛皮多。”

夥計聞言連忙湊過來低眉耷拉眼道:“您教教小的。”

範肖山白了夥計一眼道:“能讓你長本事的是你師傅,是你掌櫃,這些事問我做什麽。”

說罷,就背著手鉆進了對面的羊湯館子。

寒冷的冬日裏有一碗熱騰騰的羊肉湯,再泡上剛剛出爐的熱餅子,一碗下肚,精氣神也就全回來了。

今天不同,範肖山吃了一碗羊湯,吃了兩個餅子,心裏依舊冰涼,怎麽都暖和不起來。

一個留著短須的中年人走了過來,從自己的碗裏撈出一只羊蹄子放進範肖山空蕩蕩的碗裏,順勢坐在他的對面,笑嘻嘻的道:“再陪我吃一回!”

範肖山無動於衷,沒有看眼前人,只是低垂著腦袋從腰裏抽出一枝旱煙袋,裝好了煙,從火爐裏夾出一塊紅碳,點著煙之後,就吧嗒,吧嗒的抽了起來。

王登庫見範肖山無動於衷,又從腰上解下一個錦囊丟在桌子上道:“嘗嘗,上好的黃煙。”

範肖山看了一眼煙袋,吐出一口煙霧道:“怎麽,口外的旱煙不合口?

改走雲貴道了?”

王登庫埋頭吃飯,聽範長蘆語氣森森的,也不解釋,直到將一碗羊肉湯加餅子吃的幹幹凈凈,這才擦擦嘴笑道:“長白山下也產黃煙!”

範肖山吃了一驚,左右看看,見店中除過忙碌的掌櫃再無旁人,這才站起身對王登庫道:“去別處說話!”

王登庫嘿然一笑,將碗裏的那只羊蹄子小心的用手帕包好,隨著範肖山出了羊肉館。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小北門,範肖山思忖片刻,就沿著破爛的城墻缺口處上了城墻。

城墻上並無兵丁看守,王登庫指著遠處箭樓裏眼巴巴瞅著他們兩人的更夫對範肖山道:“這兩人也是吃我們幾家飯的人。”

範肖山幽幽的道:“寧遠大捷,金人陛下重創,如今魂歸天外,諸位貝子,貝勒們人人紅著眼珠子盯著大位,估計有一段時間不會用到我們。

我們的陛下又下達了旨意,不許我們與金人做生意,再這麽下去,你我想要吃一碗羊肉湯都千難萬難了。”

王登庫笑道:“皇太極,皇太極,金國皇帝給他的這個兒子取了這個名字,就是準備讓他來接替皇位的。

一直以來,就是此人在與我們打交道,此人幹練豁達,可曾少過我們一兩銀子?

現在外面盛傳群龍奪嫡一事,是從哪裏傳出來的,你難道不知?這樣的鬼話你也信?”

範肖山深深地看了一眼王登庫低聲道:“是誰給了你這麽充足的信心?”

王登庫背著一只手,另一只手遙指東南方向的北京城道:“皇帝喜歡做木匠活,當了七年皇帝就做了七年的木匠活,把政事全部交給了閹人,結果引來了天罰,數萬人在一聲巨響中化為飛灰。

這樣的國家你覺得還有救麽?”

範肖山一言不發,只是怔怔的看著王登庫。

王登庫幹笑一聲繼續道:“自‘開中法’實施以來,你我兄弟在這邊陲之地種糧食為朝廷供應軍糧,換得鹽引再去鹽場曬鹽拿來獲利。

這麽些年來,我們自忖沒有辜負朝廷,供應的糧食養活了九邊軍卒,可是,我們自己又獲利多少?

你範肖山守著祖業長蘆鹽場每年曬鹽六萬擔,到你手中又有多少?

說起來簡直是天大的笑話,自己曬得鹽,還需要自己用糧食去換,這天下豈有這樣的道理?

你可知江南鹽商,他們過得是什麽日子,仆婢成群,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整日裏醉生夢死。

肖山兄,我們呢?騎著駱駝在風雪沙漠中奔忙,一年到頭只能獲得一點蠅頭小利,不就是因為我們兄弟朝中無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