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緣慳別魂錯(第3/4頁)

那個瞬間,他什麽也未來得及想,猛沖上去,將兒子一把抱住。

曲長負好不容易才站穩當,整個人其實尚未緩過勁來,只是不願在人前示弱所以硬撐著罷了。

被曲蕭這麽猛地撲上來一抱,他猝不及防,兩人就同時倒在了地上。

這樣的肢體接觸,讓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厭惡:“你——”

後面的話尚未出口,曲長負便摸到了滿手的血。

那個瞬間,他的頭腦是完全空白的。

曲長負迅速坐直了身體,反手扶住曲蕭一看,只見他背後插著一支箭,傷口很深,幾乎已經沒入尾羽。

曲長負一看這傷勢,心裏就涼了半截。

他嘴唇動了動,當時下意識做出來的口型是一個“爹”字,但是那聲音終究是沒有發出來。

曲長負迅速點住了曲蕭傷口周圍的穴道,對這箭傷進行一些緊急處理,卻似乎收效甚微。

他眼睜睜看著曲蕭的唇邊淌出鮮血,伸出一只手,用力抓住了自己的手臂。

方才被緊緊抱住的余溫,也猶存在肩背之上。

他只覺得一股悲涼之意摻著憤恨,直向心頭湧來,只教人怒不可遏。

曲長負一把拽住曲蕭,恨恨道:“這麽多年了,你處心積慮地害我,沒把我當成兒子……如今又演什麽父愛深沉的戲碼!我用得著你擋箭嗎?多事!”

曲蕭不斷咳嗽,任由曲長負呵斥,卻只是擡起頭來定定地凝視著他,連眼睛都不舍得眨。

曲長負道:“你若是死了,有臉下去見我娘嗎?你敢告訴她你……你做的那些事嗎?你——”

曲蕭哆哆嗦嗦地擡起手來,摸了摸曲長負的頭。

曲長負的聲音一下子頓住。

曲蕭柔聲道:“我早就想這樣做了,兒子,是爹對不起你。對不起。”

曲長負想推開他的手,可是看見曲蕭的衣袖從手臂上滑落下來,露出一個陳年的疤痕,他忽然就沒有了力氣。

時間的流速仿佛正在放的緩慢,周圍的喊殺聲變得模糊而遙遠,戰場上的風嗚嗚地吹著,仿佛穿透漫長的悠悠時光,將幾欲遺忘的過去席卷而來。

小時候身體不好,身邊的人都格外謹慎,母親總是過分溺愛,天氣不好的時候,不讓他隨意出門、跑跳。

趁母親不在的時候,父親卻經常偷偷帶著他溜出去玩耍。

冬季的風很冷,但是冬天裏的冰天雪地、銀裝素裹卻是極為美麗的,他踩著雪在冰面上奔跑,一不小心被地上的石頭絆倒,差點摔在一塊冰碴上。

是父親及時過來,用身體墊住了他,他趴在父親的胸口上,見到對方的胳膊上劃了一道很大的口子,衣袖被鮮血染紅。

他嚇得想哭,曲蕭卻將曲長負雙手舉起來,笑著說:“對了,就要這樣大步的向前跑,才像我的兒子!無論你跑到什麽地方,爹都能接住你!”

娘回到家見了爹那道傷口,心疼壞了,曲蕭卻笑著告訴她,是自己在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又趁宋琬不注意的時候,悄悄沖著曲長負眨眼睛。

這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小秘密,而那道疤也一直留在了曲蕭的胳膊上。

這是曾經跟他說過,“無論你跑到什麽地方,爹都能接住你”的父親。

今天,他再一次沖上來了。

時光仿佛首尾交疊,可曾經發生過的一切不堪,又如何能夠忘卻?

故作不在意,卻終究不能當成是沒發生過。

曲蕭也看見了這道傷疤,眼中瞬間漫上一層淚意。

他的身體發冷,意識逐漸模糊,能夠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在從體內點滴流失。

所有的一切都是這樣混沌而不真實,曲蕭的目光中閃過茫然,突然想不清楚,所有的事情,究竟是怎樣一點點發展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兒子。”

眼睛已經看不清楚東西了,不知道是錯覺還是真實,曲蕭感到曲長負的手正在顫抖,於是十分心疼。

他握住曲長負的手,阻止了他再為自己輸送內力:“我、我從來都沒有厭憎過你……你一向是個令人驕傲的孩子,是我……一念之差……”

曲長負身體一震,猛地攥緊曲蕭的手,但他卻分明地感覺到,握住自己的那股力道,驟然消失。

一句沒說完的話,便成了永恒的告別。

曲長負並不覺得特別傷心,他分明看見一滴淚水順著曲蕭的眼角流了下來,但他的眼眶當中卻十分幹澀,全無半點淚意。

就像之前已經說過的,曲蕭在他心目中,早已經不再是一名父親,沒有必要為了對方的離開而心痛。

他素來是狠心腸,說了不在意,就是不在意。

就是不再會叫他一聲爹,就是不再會為了他流眼淚。

但此時此刻的心中空蕩蕩的,仿佛是久遠前就漏了一個大窟窿,當時隨隨便便拿了點破材料將這窟窿堵住了,雖然嫌棄,但也聊勝於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