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黯黯夢雲驚(第3/4頁)

曲蕭打量著他,先說:“怎麽這幾日瞧著又消減了一些。”

說罷後他又道:“我還一切順利。你呢?近來身體是好些了,初入官場,感覺如何?”

曲長負沒有立刻回答,他做的這些事實際上已經違背了曲府的立場,曲蕭明顯是意在試探。

——他喜歡自己莽撞功利一些,還是惶恐畏縮一些呢?

曲長負慢慢地說:“父親,我很喜歡這種感覺。”

他直視曲蕭的雙眼:“原先躺在病榻上,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無用的廢人,更無法為父親分憂,而現在,很多人需要我,巴結我,讓我覺得,我活在這個世上,多少還有點用處。”

曲蕭笑著搖了搖頭:“你呀,真是孩子話。難道你做官就是為了被人巴結嗎?官場之中,錯綜復雜,利益勾連,一步出則全局動,你可倒好,我還沒回到京城,就接了昌定王府好幾封長信了。”

他凝視著曲長負,溫和道:“蘭台,父親知道你不喜歡盧家,也不喜歡慶昌。但這回一下子就把盧洋置於死地,又令昌定王失權降爵,還是有些著急了。”

他的眼神讓曲長負全身升起一股冷意,因為曲蕭說的不是“過分”,不是“做錯了”,而是“著急”。

他的父親,是從七品縣令一點點爬到了現今的位置,官場上的多少勾心鬥角血雨腥風他都見識過,有一些心思要瞞過他,簡直難上加難。

曲長負的手段這樣狠辣迅捷,就是為了爭取在宋家重蹈上一世覆轍之前把盧家給處理掉。

曲蕭雖然不可能想到“重生”這個原因,但是他看出了曲長負的“急”,並且在懷疑和試探著什麽。

當然,曲長負也在試探。

當初在亂軍之中,他被曲蕭放棄,流落在外兩年之後再回府,生母便已經去世,慶昌郡主成為了丞相府新的女主人。

外面的傳言中,一直將慶昌郡主如何癡戀曲蕭,如何定要嫁進來形容的繪聲繪色,但曲長負卻知道,自己的父親,從來不是個任人擺布的人。

這個疑問他懷揣多年,上一世直到死都不得其解。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的虛偽毒辣和涼薄冷情,大概都是源自於父親,因而他從未曾看透過這個男人。

曲長負心念轉動,在當時不過是片刻,他便擡起眼來,冷冷地說道:“父親才剛剛回來,連歇都來不及歇,便一再逼問我這些問題,無非是想責怪我,不該對付盧家。但父親,你可曾考慮過我的處境?”

曲蕭看著他的眼神中有探究有打量:“蘭台,你——”

曲長負道:“自從慶昌郡主來到曲家之後,一直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其厭惡之情甚至根本不加掩飾,父親心裏並非不清楚,卻從來不聞不問!”

“難道就因為我娘死了,我便合該忍氣吞聲?盧延等人亦是時常在外詆毀於我,父親,您覺得,我不該對他們動手嗎?旁人唾手可得的尊嚴,我是不得不去爭、去搶!”

曲長負說到這裏,劇烈咳嗽起來,咳到滿臉通紅,幾乎要把肺給吐出來一樣。

曲蕭給他遞了杯茶水,他卻根本不顧,隨手推開,說道:“咳咳……母親在世的時候,猶記得父親對我百般疼愛,我雖身體不好,卻未曾受過半點委屈苦楚。”

“而如今,你有了新的妻子,其他子女,我卻只有自己!我必須要有所作為,才能讓其他人看得見我,才不是一個……沒用的人!”

大概是由於多病的緣故,曲長負清瘦文弱,臉色蒼白,眉宇間常年帶有一股悒郁之色,長得並不像母親。

可他此時情緒激烈,眉目凜然,竟跟亡妻委屈發怒時的神情十分相似。

曲蕭想到曲長負的生母宋琬,心中一陣痛楚惆悵。

方才被曲長負推開的茶杯將案上幾幅字畫濺濕了,他隨手拿到一邊。

他原本是下意識地借著這個動作整理思緒,手一頓,卻發現最底下的一幅畫上,是一只憨態可掬的小老虎。

曲蕭忍不住抽了出來,說道:“你還記得小時候爹給你畫的老虎。”

曲長負一把將畫搶了回去,沒說話,但曲蕭的疑慮與猜忌卻消了大半。

說白了,曲長負跟盧家鬥,其實還是想在自己面前爭一口氣,得到自己的認可。

這個孩子……真是,說他什麽好。

曲長負常年臥病,很多事情他不該也不會知道,少年人總是有些氣性在,這些年他也確實受了很多委屈,一時沖動,行事激烈,都是情有可原。

更何況,兒子的城府淺一些,不正是他所希望的嗎?

曲蕭擡起的手在半空中稍稍一頓,然後摸了摸曲長負的頭發。

他嘆息道:“你這孩子從小就好強。五歲那年,為了得我一句誇獎,把自己關在書房裏練字,結果染了一場風寒,都長大了,這個脾氣怎麽還是沒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