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河鯥

陳生開始頻繁做噩夢。

夢中起初是聽到水的聲音,後來是被水包圍。

他躺在水下,對面總會出現一個扭曲的身影。那個身影如同一團柔軟的海藻,漆黑的長發總想纏著他的脖頸,帶他沉入水中最深的地方。

雖然很煩,可陳生不得不承認,他被纏上了。

他躺在床上,對方就躺在他旁邊;他掉入水中,對方便漂浮在他的身側。只要他閉上眼睛,黑影就會出現,看得到摸不著,不讓他好過。也因如此,陳生變得更加黏蕭疏。只可惜蕭疏冷情,人就像是天邊的浮雲,不好琢磨,無法與陳生變得親厚。

陳生已經兩個晚上沒睡著了,他捧著鏡子,因想與蕭疏變得親近,故而沒話找話。

“你為什麽會映在器物之上?”他問蕭疏。

如今蕭疏在陳生的身體裏,之所以能出現在鏡子等器物上是因為陳生在照鏡子。當陳生的身影出現在某個器物上,躲在陳生身體裏的蕭疏自然可以出現在那個器物之上。

只不過這件事沒有必要與陳生細說,他沒有回答陳生。

陳生得不到他的回答多少有點失望,語帶怨氣的指責蕭疏:“你與傅娘不一樣。”

他抱怨蕭疏不似傅娘,不願與他親近。

蕭疏這時又願意與他說:“我自是與傅娘不一樣。傅娘是女人,我是男人。”

陳生不知怎麽的聯想到,又說:“所以女人會給我穿衣服、梳頭發、陪我玩、男人不會是嗎?”

蕭疏說:“是我不會。”

“為何?”大概猜得到對方不這樣做是因為不喜歡自己,陳生不免低落,一邊傷感,一邊不忘小聲補充:“傅娘還會給我講故事。”說完這句還不忘了再次質問:“你為何不會?”

蕭疏不去與他細說他為何不會,反而問他:“傅娘都給你講了什麽故事?”

陳生回想片刻,說:“陳鶴與蕭。”

陳鶴的故事背景在一千多年前的王都,是一樁兄弟之間互相謙讓的美談。

這個故事算是較為出名的故事,蕭疏自然是知道。

蕭疏說:“我也知道一個故事。”

“什麽?”

蕭疏盯著陳生懵懂的眼神,一字一頓道:“東郭先生與狼。你聽說過嗎?”

這個故事陳生還真的沒聽過。陳生茫然地看著蕭疏,像是寓言故事傅娘沒少給他講,他聽了許多,從沒有聽說過東郭的名字。

他不知蕭疏從哪裏知道的這個故事,興致勃勃地說:“說來聽聽。”

蕭疏把故事說給了他,除去不知晉國是哪裏之外,陳生並沒有覺得這個故事很觸動自己。他聽了一會兒,覺得無聊,於是閉上眼睛休息。

蕭疏在他合眼之後沉默片刻,忽地問他:“你知道,我為什麽給你講這個故事嗎?”

陳生呼吸平順,儼然已經進入了夢鄉。

進入夢鄉的人自是不可能回應蕭疏。

蕭疏凝視著他的睡顏,到底沒有出聲打擾他。

陳生又做了一個夢。

夢中先是有水泡上升,接著是咕嚕咕嚕的聲響出現。他人似躺在水底,正用那雙有些刺痛的眼睛看向上方。

不多時,模糊不清視角從水底來到水面之上。離開了寂靜的沉悶,陳生瞧見了上方陰霾的天空。此刻頭頂烏雲密布,連帶著人心都跟著變得陰郁。

越過青石板路,木制的車輪壓過凹凸不平的街道,順著車輪往上,是一個穿著紅衣被關在囚車中的女人。

陳生看不清女人的臉,只能看清老舊的街道。眼前的街道很是熟悉,仿佛他曾走過無數遍。此時四周有很多的人,他看不清那些人的全臉,只能看見他們大張的嘴巴,猙獰的嘴角。

女子跪坐在車裏,無視周圍的人只看著身後,陳生瞧了許久,遲鈍的發現有個男人一直在追著囚車。

這個男人跟著囚車走了很久,但因為有一只腳行動不便,導致他追趕的速度很慢。

陳生見他手中捧著什麽東西,剛想細瞧,卻經拐角,過了拐角,他便再也看不到囚車和人群。

方才的那些人如今都走了,只有他一人被留在原地。

孤零零的他安靜地站在老街之中,如同被塵世拋棄。

這時,像是在配和他的心情,豆大的雨水從雲層落下,腳下的青石板有了深淺不一的痕跡。

陳生站在這裏,宛如置身一張巨大的網中。等到雨幕開啟,站在雨中的陳生忽見油紙傘在旁經過,余光敏銳的捕捉到油紙傘的邊緣。

而那傘上有著兩行小字,字跡十分熟悉。

微雨倦卷離別景……這字好似是有一年他醉酒之後胡亂寫的……

但具體是哪一年,陳生根本沒有印象。

他眯著眼睛,此刻撐傘人往前走去,在來到街角時紙傘輕擡,露出一張俊美到令人失神的臉。

他穿著一身白衣,手拿著一把黑色的長劍。雨水打濕了他白色的衣擺,深灰色的衣擺在石板上拖拽,像是將敗的玉蘭,也像是泥潭中的遊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