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報應

“你看可好些了?”

五月槐花開,應國望京一處小小庭院中槐花開得秀美,層層疊疊的花朵宛如數只白蝶,簇擁於枝椏之上,留一院清香。

門庭冷清的陳府匾額高掛,府內衣著樸素的陳夫人正陪著年幼的孫女賞花,而無心欣賞花枝優雅的陳老爺則靠在門旁,與長子鬼鬼祟祟地瞧著門窗緊關的東廂,二人指著東廂交頭接耳許久,忽聞東廂門扉響動,臉色驟變,急忙躲回房中。

見東廂門開,陳夫人一臉喜色,她快步上前,緊張地攥緊手帕,望著門內的陳生,不安地問了一句:“身體可好些了?”

她其實想問的是心情可平復了?不過這句話敢想不敢說,最後話到嘴邊,只是委婉地問了一句身體,沒敢提其他。

畢竟陳家人都知道,有些話在陳家是不能提的。

想如今風雲突變,陳家人的日子不好過,一家人全指望陳生一人,誰都知陳生不易,就連最為蠻橫的老夫人近日都收斂不少,生怕提起過去刺激到陳生,惹出其他事端。

可縱使誰都不提,陳生的情況也沒好到哪裏去。

猶記當年,陳家曾是世家大族,住的是朱紅暖閣碧瓦朱甍,過著膏粱錦繡的奢靡生活,若非先人糊塗,陳家不會家道中落,不會被趕出京中只能在望京苟活。而今已過五代,陳家到了這一代,好不容易迎來一位天資聰慧的陳生,本以為可以借著陳生從望京離去,未料到陳生命運多舛,竟是才高運蹇頻發意外。

從自學成才的學子,到投牒自舉的鄉貢,再到通過殿試的進士,最後又與望京仙門的大小姐定下婚約,陳生在數月前,得到了旁人想要得到的一切,誰人提起不艷羨,那時誰又能想到,這樣的陳生會因得罪太後而仕途無望。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

官場失利的陳生在歸鄉途中又出了意外,回家後多日不曾言語,面對誰都是一副呆傻的樣子。

望京仙門的大小姐來看過陳生幾次,逐漸也有了其他的心思,就在昨日她與陳生解除了婚約,從此兩人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幹。

每每想到這裏,陳夫人心中都不是滋味,也不知該慶幸還是該惋惜。想那些修仙的尊者本就不同於常人,這門親事沒了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世人皆知修士的命格與常人不同,算是半個仙人,他們無論是活的時間,還是老的速度,都與常人有很大區別,因此凡人不與修士接觸,修士不入凡塵土。

這是老規矩。

陳生能得到望京仙門大小姐的垂青是好事,然而……這兩人在一起能不能長久並不好說,陳生有沒有福氣接受這樁親事也不好說。因此陳夫人倒也不是很在意這門親事沒了,只是有些擔憂陳生會因此受傷,一蹶不振。

此刻她好不容易見到陳生,有意寬慰陳生幾句,陳生卻態度淡然,知她擔憂,搶先開口,先是安撫好陳夫人,接著慢步向中堂靠近。

“快快!”

見陳生走來,陳老爺推著陳安趕忙坐下,兩人捧起一旁茶盞,裝模做樣地抿了兩口茶水。

“父親,兄長。”

陳生一入房先是拜了個禮,接著坐在陳老爺陳安的對面。

今天的陳生穿了件藏青色的寬袍,頭發好好梳理了一番,看上去容光煥發,不似前幾天不修邊幅的瘋傻模樣。

察覺到這點陳老爺松了口氣,他與陳安對視一眼,謹慎地選擇靜觀其變。

陳生恍若不知他們心中所想,他臉色不變地拿起一旁茶盞,慢聲道:“今日天氣不錯,父親和兄長怎沒去千衫寺賞花?”

陳老爺和陳安對視一眼,沒敢說話。

陳生頓了頓,見他們誰也不答話懶得多做鋪墊,索性直接說:“父親,我有話想說。”

——果然如此!

陳老爺和陳安一聽他如此說,恨不得將臉塞進小小的茶盞裏,以此來逃避與陳生交談。

太奇怪了!

面前這個從京歸來的陳生太奇怪了!

也不知陳生在外都遭遇了什麽,回來之後竟是有幾分瘋魔。

陳老爺還記得,陳生回來那日先是從馬上摔了下來,接著一連病了幾日,醒來之時開口的第一句話是“這是詔安幾年”。此話一出,陳家人傻眼了,都認為陳生因仕途無望而受了刺激,因此連年月都不知了。

陳老爺雖是失望陳生失事,可在心裏終究認為權財比不得孩子,他見陳生這副模樣立刻紅了眼睛,在陳生期待的目光中,說出這是詔安五年,不成想這句話刺激到了陳生,陳生一聽這是詔安五年,竟是不知緣由地說了一句報應,而後渾噩度日,回家多日只有三日曾與他們交談過。而每每交談都會先客氣地說上一句——

“父親,我有話想說。”

而回首這三次談話的經歷,這句話“我有話說”宛如魔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