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章 霸王別姬(下)(第2/3頁)

袁慰亭喘了半天粗氣,才道:“我半生戎馬,識人無數,自負識人。可是臨到最後,一個一個都叛了我,反倒是我用心提防的,才是忠良。我身邊的忠臣,只有一男一女,江寧周氏,山東冠侯,只有你們兩個,才是我的忠臣。余者,皆是逆賊,皆可殺之!”

過了片刻,他的目光漸漸變得亮起來,聲音也漸漸變亮。“冠侯,你說一說,我待北洋眾將如何?”

“天高地厚。若非姐夫知人善任,團體裏一大半的人,絕不會走到今天的位置。以我為例,沒有姐夫提攜,現在能當個團長就是造化。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死在槍子之下。所以沒姐夫,就沒有團體裏這些人。”

“那我的才幹,你怎麽看?”

“姐夫才幹,勝我十倍。如果我在姐夫的位置上,國家不會有今天的成績。姐夫在我的位置上,山東會比我制下為好。”

袁慰亭搖搖頭“這話倒也未必。你的山東,是以天下之利而養一省,一如毒瘤。山東越好,天下越窮,如果我在山東任上,百姓生計肯定大不如現在。但是全國的局勢,肯定比現在為好。咱們兩人,一個打是小算盤,一個打的是大算盤,注定不一樣的。”

“姐夫所言極是。您這一家之主,想的是整個天下,我這山東督軍,想的是自己這一小塊地盤。大家算盤不一樣,格局上,我就先弱了一籌。”

袁慰亭的面部肌肉抽動一下,似乎是想笑,但最終沒笑出來。

“說到格局,我真要說一句,你不如我。袁某一生,向不服人,做小官時想當大官,做了督撫,就想做皇帝。我的心裏,從來就沒有知足兩字,你,就是太容易知足了。知足常樂,這也不能算過錯,可我不想庸碌而過。自從你送我那本拿破侖傳,我反復讀過多次,兩相比較,自認我也未必輸給拿皇。他對國家有功,我經略高麗,編練新軍,剿辦拳匪,於國家可算功勛彪炳,拿皇可以加冕,我為何不能過一過皇帝癮?金室起家,不過塞外一酋長,亦可為人王地主。我出身仕宦之家,比他的出身尊貴的多,做皇帝,天經地義。直到今日,我亦不悔!我如果注定活不到六十歲,也想要死的轟轟烈烈,而非庸碌一生。如今,整個中國都因我而震動,死的也算值得。所遺憾者,上天不肯給我時間,若是君憲制成,各省歸心,十年生聚十年修養,二十年後,我中華何愁不成東方強國?”

“不錯,如果時代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以姐夫的才幹,再加上足夠多的輔臣,富國強兵,指顧間事。蔡松坡三千饑兵,又何以成大事?自前金而至共合,姐夫的功勞,足可稱為第一。但是……現在的世道,終究不是拿皇那個時代可比,皇帝這尊神像被扳倒,就再也回不來。姐夫的事情沒有辦錯,只是生不逢時,非戰之罪。”

“生不逢時,非戰之罪……這話,用的好。”

袁慰亭的神色中,露出些許欣慰之意。“拿皇功敗垂成,在於滑鐵盧。我若是用兵運籌不敵松坡,輸掉這爿江山,也無話可說。可是論兵力,論財力,我皆勝於蔡松坡。我北洋固然將帥離心,他共合軍,又何嘗不是一盤散沙。自蔡鋒出滇,唐榮昌一兵未動,一文未解,彈盡餉絕,卻可取勝,這一仗,敗的實在是不甘心!不過聽到你這句話,我的心裏,總算是有了一絲安慰。這一戰,非將帥無能,非三軍不用命,實在是……敗於天命!”

他的情緒有些激動,氣息卻先上不來,話便說不下去。卻聽一陣清脆的腳步聲,沈金英從裏間走出來,她化了很濃的妝,打扮的明艷動人。面色艷如桃李,唇色紅勝烈焰。身穿一身宮裝,正是正宮皇後的裝束,快步來到袁慰亭身邊,撫著他的胸口。“都什麽時候了,就別想著打仗了。咱們還有冠侯,報仇的事,就指望他了。”

袁慰亭道:“冠侯……不能為咱們報仇。我稱帝登基,是犯了眾怒,為我報仇,去打蔡鋒,不等於是與天下人為敵?我的名聲已經差到極處,他的名聲卻很好。未來的北洋,需要一個好名聲的人,帶領大家主持全局。這個天下,需要有好人,講道理,需要有惡人,教規矩。我給這個世上,留下六鎮精銳,留下北洋三傑,留下一個打敗東洋鬼子的傳說,最重要的是,留下冠侯這個真正的棟梁之材。”

“我這一生,做過官,帶過兵,殺過人,當過皇帝。生時可享富貴,死後也會名動天下,臨死之時,身邊有愛妻,有忠臣,這輩子,沒白活!我夠本了。遺憾啊,早知今日,當初在山東,就該點起六鎮精兵,跟東洋鬼子幹個痛快。能死在疆場上,也好過死的像現在這麽窩囊。人過去說,將軍難免陣前亡,現在看來,將軍陣前亡,卻是最好的結果。冠侯,我知道,北洋的人,大多不成話,還有的人,對你有些成見。看在我的面上,多照應著他們,也替我照應著……那些不成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