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九章 狼與羊(上)

微冷的秋風,摧殘著樹梢上發黃的葉子,逼迫著它離開母體。黃葉的身體,無力的搖曳著,掙紮著,試圖反抗這無理的狂風,但最終,還是一敗塗地。滿天飛舞的枯葉,給喧囂熱鬧的濟南,平添幾分蕭索味道。

這種蕭索,大多數人是感受不到的,在大多數濟南人看來,一切依舊。天依舊那麽藍,湖依舊那麽清。街道上人來人往,依舊是那麽熱鬧。

共合四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自從陜西戰亂之後,共合迎來了難得的兩年太平。自拳亂至武昌首義,人們的記憶裏,已經習慣了戰爭,殺戮,槍炮,死亡。

這兩年時間,只有小規模的土匪或是流寇,並沒有發生成千上萬人的戰爭,也沒有禍及數省的災荒。讓人們恍惚間,有了一種錯覺:這就是太平盛世麽?

寬闊的街道上,行人車馬穿梭不斷,高鼻深目的洋人,與同樣身著西裝的華人,服裝上越來越相似。而那些洋女人,則喜歡穿著魯綢或是顧繡旗袍,腳上穿著高跟鞋,在街上走來走去。百姓們,也同樣習以為常,見怪不怪。反倒是舉著手裏的雜貨,高聲吆喝,希望從這進口肥羊身上賺上一筆。

秋天,是收獲的季節。農人獲取了一年的收成,商業貿易也隨之變的熱鬧。濟南城裏,各色小吃攤一早就擺開來,專門等著為城買賣東西的農人提供吃食。另有些便宜但稀罕的小玩意,也擺在了城門附近,期待著生意上門。十幾個滿頭大汗的莊稼後生,就在這種環境中,用手巾擦著汗水,推著大車,隨著人潮湧入城內。

街上人很多,他們的膠輪大車速度很慢,加上鄉下人膽子小,不敢大聲吆喝。只好賠著笑臉,央告著老少爺們借光。他們的口音很雜,十幾個人裏,居然包含了兩三種口音。好事者忍不住問道:“你們真是一個村子的?咋聽口音,全不一樣呢?”

這種看似無心的詢問,實際在山東,有著非凡的意義。路邊的巡警,目光會關注著這種外來者。如果這個問題回答的不夠讓人滿意,那麽接下來,這些農人將被請到警局裏,喝幾口開水,好好歇幾個時辰。

“是啊,我們是一個村子的,可是不是一個地方來的。俺幾個是土生土長的老山東,那兩個,是河南來的,這幾個是陜西來的。”

說話的人,挨個指過去,陜西來的後生裏,最為出挑的,是個身高接近兩米的大漢,面目很陰沉,目光兇狠,讓人一看,就心生懼意。單是他這副樣子,就為這支隊伍招來了十幾個巡警護駕。

“哦?你們是大搬家過來的?”

那個陜西大漢不愛說話,沒有做聲,他旁邊一個男子接過話來“是啊,大搬家過來的。吃了兩年山東的饃,也快忘了老家是什麽樣子了。當初在老家,苦啊,沒吃沒穿,只好去當刀客,俺哥還在郭劍手下,當過連長呢。”

那名大漢,多了匪部連長的身份後,路人看他的目光更為奇怪,巡警湊的更近了一些。

大漢搖搖頭“別提了,事情都過去了……挖了一年多的河,又去種地。這雙手,已經習慣拿犁,拿不慣刀了。”

路人的眼神,從恐懼與鄙夷,復又變得充滿興趣,有人上前道:“老哥,你說你挖過河?是哪條河?”

“還有哪條,不就是那條海道?”大漢身邊的男子,自豪的解開上衣,露出肩膀上猙獰無比的傷疤。

“在部隊裏,俺是排長,俺哥是連長。在河工上,俺兩也是一個棚的。通淮入海是好事,可是為了趕工期省經費,搭進去上萬條人命啊。上萬個大活人,生生填了進去,為了你們山東和蘇北安全,就讓我們外省人填命啊!搶工期,爭工時,一天幹十二個時辰,歇人不歇工的幹。多少好漢,刀槍林裏都闖出來,生生,就累死在工地上。工頭一鞭子下去,人倒下,就再也起不來了。”

路人點著頭,他們從報紙上,雖然看到過河工的事,但是得到的都是正向的宣傳。比如鬼斧神工,比如與天爭力,比如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等等。人心同理,聽夠了正面光輝的一面之後,本能的,對於報紙上諱莫如深的黑暗一面,更感興趣。

“咋,真死了那麽多?”

“別聊了!趕快賣了糧食,還要回家呢。”大漢制止了身邊人的話,向路人一拱手“老少爺們,求你們讓條路,讓俺們賣了糧食,也好回家。”

他雖然自稱拿的動犁,拿不起刀,可是一舉一動之間,依舊有著好大殺氣,讓人不寒而栗。兩個巡警上前來,拍向他身邊人的肩頭“你!剛才說啥呢。”

“沒……沒說啥?”那人對於巡捕十分忌憚,一見到穿制服的,就有點害怕。大漢的手,按在了一名巡捕的手上“兄弟,街上扯幾句閑傳,也不犯王法吧。再說,說的都是實話,咋,還不讓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