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拜山(下)

來人等到夥計走了,從身上取了打簧金表出來看著時間,過了不到一刻鐘,房門被人敲響,隨後,一個五十開外的男子走進來。這人生的精明強幹,一身家織布褲褂,朝客人一抱拳。“這位爺,失敬了。小的是本店的掌櫃,按說是該親自招待的,奈何櫃上事情太忙,沒能親自去迎接,是小的不是,您可別見怪。但不知,您這次是從水上來,是從陸上來的?”

“好說,在下水上也來,陸上也走。”

“那看來道是不近,不知道水上過了多少灣,陸上走了多少灘?”

“時節不好,大水茫茫不見灣,大路茫茫不見灘。”

“那掌櫃的手裏有多少船?”

“讓掌櫃的見笑了,小買賣,沒多少船,不多不少,九千九百九十九條半。”

“出門在外,規矩怕是不少吧。”

“規矩自然是不少的。行走江湖,敬的是天地君親師、求的是四季平安福、吃的是金木水火土、學的是仁義禮智信、怕的是生老病死苦。”

掌櫃的哈哈一笑,拉了椅子坐下,復一拱手“果然是漕幫的朋友到了,老朽姓李,是這李家老店的東家,亦是在幫的兄弟,多問一句,這位爺可是津門人氏?”

“好說,在下正是津門入幫,在幫裏,頭頂興,腳踏大,懷中抱著禮。”

“敢問一句,您什麽蔓兒?”

“燈籠蔓兒。”

一番切口對下來,掌櫃的知道沒認錯人,二次起身見禮,態度上,就熱情了起來。“趙二爺,果然是您老人家大駕光臨,方才多有慢待,您老可別見怪。大當家的匕首,只有一把流在外頭,她給我們下過令,持匕首的,就是她的大恩公。當初在津門,要沒有大恩公幫襯,大當家的性命難保。想當初小的要不是有大當家護持,早就沒了性命。您救了大當家,就等於是救了我,咱就是一家人。您這次來,是燒香還是請仙?”

燒香指為入夥,請仙意為告幫,趙冠侯搖搖頭“一不燒香,二不請神,我這次是來拜佛的。前些天臨城的大買賣,是咱做的吧?我也不和大掌櫃藏著掖著,這次過來,就是來談這件事,當個說合人的。”

那老掌櫃神色微變,但隨即又恢復了笑臉“哦……是怎麽個事啊,那小的可做不了主,這事要跟山裏回一聲,聽山裏是怎麽個想法。您老人家受點委屈,先在這忍一宿,有什麽話,得等明個天亮再說了。您想吃什麽,就跟小的說,咱是大鎮店,上好的酒席,也做的出來。小的孝敬您一桌,也是應當。”

趙冠侯笑著告了謝,從褥套裏,將兩支手槍以及子彈帶,外加一柄腰刀都拿了出來。他既說是拜佛,就是要拜山,按江湖規矩,身不得帶寸鐵,以示無暗算之心。是以將這些武器全都拿出來交給大掌櫃,又與其攀談起來。

“老掌櫃,您是山裏的耳目,眼界自然是開闊的,有些話我不方便和山裏說,也方便跟您說。這次的買賣做的……不好。火車不是不能劫,但總要選好了再下手,要是貨車還好,客車能有多少油水,你們怎麽就想起打它的主意了?過百洋票,動靜鬧的太大,官府就算想不管,都不可能。一旦發大兵來攻山,又該如何是好呢?”

老掌櫃的取了茶壺,倒了兩碗熱茶,與趙冠侯對坐喝著茶水,又吩咐著夥計去叫菜,這才說道:“趙二爺,您既然是我們東家的大恩人,在津門天羅地網裏,把我們東家救護出來,又是在幫的人,那咱們就沒必要繞圈子。我們這次,確實案子做的大,鬧騰的動靜也大,可是非如此,又怎麽震住毓賢?不震住毓賢,山寨又該怎麽活下去?”

他喝了口水“毓佐臣自從任了山東巡撫,九州十府一百單八縣,就都沒有好日子過。這個人心太狠,手段也太毒,殺起人來不眨眼,就算是生員舉人,只要沾上邊,也一樣有被他弄死的,何況我們這些真綠林?以往遇到官員剿匪,好歹湊些錢給他,大家相安無事。毓佐臣卻是個出了名的又臭又硬,不但自己不貪錢,也不許手下收禮關說。就算是跟隨他多年的人,若是為別人說話一樣沒有好果子吃。這條官道就走不通。大家就只能玩命,他的勇營四面兜殺,手裏又有不少洋槍,山上的日子,也難的很了。”

按老掌櫃所說,這次抱犢崮劫車,實是在官府剿匪壓力下,不得不如此的自保之道。匪徒以往靠著和官軍互相勾結,打的是默契仗,加上自己馬多,馬術亦精,總能自保。

可是毓賢頗有將略,用的是當年剿撚匪的辦法,逐步推進,自外圍向裏圈合圍,四處修築工事,使馬隊難以騰挪。其用的將領,乃是登州總兵,老將夏紹襄,姜桂之性,老而彌辣,用兵極為出色,並非山寨響馬所能比。抱犢崮抵擋不住,很吃了幾次大虧,眼看山寨都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