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本初進京(二)

自新農發往京城馬家堡車站的火車,只掛了一節車廂,自是袁慰亭的專列。袁慰亭帶的隨員極少,馬弁材官數人,親信唐天喜也留在營房裏不曾帶出,跟隨他出行的親信,就只有一個趙冠侯。

這花車裝飾的極為豪華,西洋沙發明亮的玻璃窗,上面還有吊燈,比起富豪之家的裝飾尤有過之,當真是個極享受的物件。趙冠侯絞了熱手巾過來,給袁慰亭擦臉,袁慰亭用手一指對面“坐下吧,坐著好說話。這車到站還得有一會,正好有些話要說。這次讓你跟我進京,是仲帥的意思,用意,你該很明白吧?”

“這倒是很明白,離間計而已。我的炮營太大了,仲帥不放心,希望我和姐夫離心離德,他便好鉗制。”

“不,這不是鉗制你,而是鉗制我。你的一個炮營,差不多能頂我手下一個翼。仲帥,這是對我不大放心了。從新農到馬家堡,沿途駐紮的是程功亭的武衛前軍,董五星的後軍,也要進京護駕。那群土匪都可以進京,偏不讓我的右軍進京,這不就是防著我真的是新黨,與仲帥為難麽?讓你跟著我,就是當個耳目,看看我跟什麽人見面,又在想一些什麽,我……很難啊。”

袁慰亭嘆了一口氣,顯出幾分疲憊之態,在政壇上沉浮多年,走鋼絲的時候多了,只有這一次,他覺得這鋼絲有點難走,不知該何去何從了。新黨裏,徐仁壽來過幾次新農,話裏話外的意思,便是要他表態支持皇帝,確保武衛右軍為天子所掌握,不聽令於他人。

徐仁壽為翰林院侍讀學士,戶部堂官徐致靜之子,乃是當今天下四大公子之一。與陳三立、譚壯飛、陶菊存其名,亦是維新變法中,開路先鋒一等的人物。他的接觸,自然就代表了新黨的態度。

天下之兵,皆是天子的部下,何必特意說明?反而是因為特意說明,才讓人覺得這裏面有些不尋常。隔過韓榮,單獨找他,更說明一點,就是這話的意思,就是朝著韓榮而去,天子是想要架空韓榮,來抓軍權。

韓榮素來只知有母,不知有子,加之蓮花六郎的傳聞,為天子所惡,有此行事倒也不算出奇。他表面上自然不能對袁慰亭與徐仁壽的接觸說什麽,但是心裏不能不防,不論是安排趙冠侯同行,還是調動前後兩軍沿京駐防,都表示出對袁的不信任,同時,也不能不讓人心中生出一絲疑慮。這看似尋常的拱衛京畿背後,是否又藏著一些其他的東西?天子召見,又是為了什麽?

趙冠侯倒也沒有保留,直接挑明“萬歲手上沒有兵,心裏就沒底。皇帝總要抓住一些什麽,才好讓下面的人做事。要麽是權,要麽是錢,要麽是兵,要麽是規矩。要權,有老佛爺在,萬歲的權也是虛的。至於錢……也就是洋債。至於規矩,前不久,剛剛罷免了禮部六堂官,自大金立國以來,從來都是上司彈劾下屬無有不中,下屬彈劾上司,縱然贏了,也是個兩敗俱傷。可是王小航一個司官,彈倒了六個堂官,這天下的規矩,怕是要亂了。所以,他現在要抓的,就只能是兵。天下能戰之兵,還有能超過姐夫手下這一萬兒郎的?”

皇帝號令百官,統領天下,靠的就是規矩二字,現在皇帝自己帶頭破壞規矩,這便讓人聞到一絲不祥的味道。何況六堂官裏,懷塔布之母,與太後的關系極好,其妻亦是太後身邊紅人。未經太後允許,就罷免懷塔布這種堂官,太後自然就會不高興。雖然現在看不到有什麽結果,可是想來身在局中的皇帝,有什麽壓力自己心裏很清楚。

加上韓榮的這種布置,在局外人看來,都有些毛骨悚然,至於局內人,更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袁慰亭一笑“你跟我面前,就不用說那些恭維話。咱們的右軍是很強,但也沒強到可以以一軍而敵天下的地步。這兵都是萬歲的,萬歲想要,自然可以拿走。只是隔過仲帥來找我,這總讓人覺得有些不對。”

“沒辦法,仲帥雖然支持辦新式學堂,又與林日升有書信往來,可是在萬歲眼裏,認定他是守舊派,自然不肯加恩。姐夫曾為強學會捐款列名,想必也被萬歲看成是新黨,是以引為奧援。”

“新黨舊黨,我看不到,我眼裏所見的,只有能幹的人,和沒用的人。變法,我袁某人向來支持,但是這樣變法,卻不是我想看到的。那些上諭,發的太多、太快,讓下面的人無所適從,不知如何是好。不是臣子敢不奉詔,而是不知從何奉起,不知該如何奉詔。何況各省情形不一,各有困難,豈能一概而論,以一道旨意,而定大局?”袁慰亭並不拿趙冠侯當外人,直接說了心裏話。

“以厘金為例,如果不收厘金,我們的右軍就要喝西北風。這些事,上面的人是看不到的,他們只講道理,卻看不到實際。他們看的在那”袁慰亭用手指了指火車車廂的廂頂,隨後又一指腳下“可是我們總要站在地上,看不到地面,又怎麽站的穩?所以天子的電諭執行不下去,心裏便會著急,這一急,就想著要抓兵權,但是這麽個搞法,是要出亂子的!眼下咱們大金要的是歌舞升平,最怕的就是出亂子。洋人就在我們身邊,內亂一升,外侮必至,到時候我們哪個不是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