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血夜(一)(第2/3頁)

李秀山搖搖頭“話不能這麽說。他段芝泉是有本事,可咱們難道就差了?就你那一口洋文,他段芝泉未必能比的了。再說了,他從扶桑回來,按說是該要重用的,說不定就升轉到別處了。炮營可是好地方,大炮一響,黃金萬兩。火炮操練一次,所耗的子藥不計其數,開銷上,很有文章可做。這個位置坐好了,一年怎麽也能進個幾千銀子。咱哥們聯手,怎麽也要把位置護住,不能讓段芝泉再回來。幹!”

新建陸軍各步兵部隊裏,也有自己的火炮,但數量既少,火力也弱。真正的大威力火炮,全集中在炮營。李秀山和曹仲昆同屬一營,日後新建陸軍難免有戰鬥任務,若是趙冠侯掌握了炮營,這兩營有事時互相呼應,火炮多照顧誰一些,誰就可以少損失不少部隊。這份交情,就更要刻意維持,因此酒席間的氣氛很濃烈。

在窗外,風雪越來越大,巡街的人,早早的回了營房,就著火喝著燒酒睡下。縣衙門裏,許浩然鋪開紙張,就著昏暗的燈火疾書。他的夫人在家,只有一名妾室隨侍左右,見他仍不休息,也不用晚飯,問道:“老爺,都已經封了印,還要寫東西?今天可是小年。”

“現在這時候,可是顧不上小年。外面那麽多人沒飯吃,我這個父母官,怎麽吃的下?難民太多了,如果不早做處置,怕是要出什麽簍子。我已經讓人去通知龐金標,今天務必多派人巡街,只是這幹驕兵悍將,不知是否聽從調遣。今個小年,家家戶戶都是過年的時候,越是這時候,那些沒錢的,越是容易鋌而走險,我的心裏安靜不下來。要寫個折本送到道台衙門裏,哪怕封了印,也得先把這事做個處置。”

“咱城裏,不是有幾大家在放賑,鹽業公所那邊,也要募捐。今兒個晚上,何老爺票戲,您怎麽不去看看?”

“遠水解不了近渴,今天晚上,就夠受的。幾大家那點粥,救不了幾個人啊。”許浩然搖搖頭,作為地方官,他固然不算能吏,但至少還可以算做忠於職守,對於本分內的差事,十分了解。

“他們那點粥,管了不管飽,一天就那麽幾罐,早早的就涼透了。鹽業公所那邊,每年鬧災,都會募捐賑濟,可是那個帳本……我是看不下去。我官微職小,磕不起那些大商人,可是好歹也能獨善其身,不跟著他們賺昧良心的錢,這個台,不去站。”

他來到窗邊,隔著窗戶紙,看著黑夜裏的雪景“我是這津門的父母官,雲娘,你知道什麽叫父母官吧?就是這一地的百姓,都是我的子民,與我的孩子並無區別。你可曾看過,願意看著自己兒女凍餓而死的父母?可是無錢無糧,有職無權,讓我怎麽救?我讀了半輩子聖賢書,學的就是兩個字:仁義。這些百姓,能救多少,就救多少。救不了的,就是我的罪孽,也是我的無能。”

雲娘體貼的上前,抓著丈夫的手臂把他扶回座位上“老爺,你也不要太難過了,總是咱們但盡人事,各必聽命吧。”

許浩然搖搖頭“津門這地方,名聲在外,年年都有難民。卻不知,津門的遍地黃金,下面埋的卻是無數白骨。我現在只想著,我的兒女,今晚上別讓我這個做父母的太難過,不要給我惹下大禍就好了。”

雲娘笑了笑,想要安慰著什麽,可是當她的目光落向窗外時,臉色卻陡然一變,猛的用手指著外面“老爺快看……這是……哪來的火光?”

中華戲園之內,已經開了戲,何竹香飾演的諸葛亮,手拿羽扇,正在向馬謖吩咐著“街亭雖小,關系重大……”,在遠方,熊熊烈火已經開始燃燒。

華界沒有路燈,月光照在雪地上,反著白光,借著這朦朧的光線,我們可以看到,無數的黑影,在華界的街頭出現,遊蕩,聚集。湊到一起,交頭接耳,以口音判斷著是否為親近之人,要麽分開,要麽聚在一起。

在他們手中,有的提著棍棒,有的拿著短刀、鐮刀或者斧柄,一切可以當做武器的東西,都被他們帶在了手裏。於他們而言,這些東西與其說是武器,不如說是生命的憑仗。

這些人,在暗夜裏,如同幽靈一般,向著各自選定的地方走去,敲響了門,卻不說話。一部分人家選擇了沉默,但是也有一戶三層台階的宅門,被拍打的心煩,門房不耐煩的推開門,剛想罵出聲,三個人就沖上來,一左一右夾住他,第三個人則將一團布塞到那門房嘴裏。隨後兩旁的人便用匕首,朝門房的肋下刺去,一刀,又一刀……

暗紅色的血,在潔白的雪地上散開,屍體倒在門首,幾十條黑影沖入洞開的門戶,隨後,便是一場洗劫。這個注定充滿哭泣與死亡的夜裏,鮮血已經開始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