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買參劾(下)

楊崇尹是天佑六年的翰林出身,按說早就該開坊留館,內為侍郎外放巡撫,過一過封疆大吏的癮。何況他與章桐的長子是親家,靠山也不謂不硬,外放之中,位置也必然是優渥無比,物富民豐之地。

可是大金在天佑之前,庶吉士散館留館,授職編檢的日多,人眾缺寡,所以十

來年未能開坊,視為常事。他雖然有極硬的靠山,卻一時不得真除,足足蹉跎了十幾年光景,才做了個禦史言官,成了個吃幹當凈都老爺。

這種經歷,養成他狹隘的性格,為人極是難以相處。其真除禦史之後,最大特長就是奏折搏擊,第一疏就是收拾了康祖詒,將其貶出京師;第二份奏折,則是收拾了參倒了帝極寵愛的珍嬪之師,翁放天的弟子,大才子文廷式。將一個大才子搞的革職為民,永不敘用。

兩封奏疏,皆有奇效,搏擊之能不謂之不強,可是也同樣是因為這兩封奏疏,他也就不見容於士林清流,名聲壞到了極處。

其與當今的軍機大臣,帝師翁放天是小同鄉,可是彼此形同水火,也就得不到什麽真除外轉的機會。只好在禦史位置上,繼續以搏擊為能,加上他是翰林出身,連王公貴胄都要讓他幾分,漸漸的,就徹底變成神憎鬼厭的人物。

承振一聽到他的名字,臉色就難看,原因就在於知道此人難以通融,不知道哪句話說的不好,就犯了忌諱,接著必有奏折參彈,實在招惹不起。

只是不管名聲多響,禦史都是窮衙門,京城米貴,居之不易。京官沒有多少額外收入,全靠疆吏分潤,逢年過節,都有好處。夏天“冰敬”,冬天“炭敬”,三節的“節敬”名目甚多,私相授受者就更是不計其數。

但問題在於,言官份屬清流,以氣節風骨為標榜,向無冰炭節敬的常例收入,楊崇尹人緣既差,為人又難相處,疆臣就算想送禮,往往也被他的惡名嚇了回去。生計,也就越發的艱難起來。

等到進屋落座,楊翠玉嫣然一笑“崇翁總是這麽個脾氣,這可不好。眼看快過年了,大家都該樂著點。”邊說邊取了副骨牌出來“崇翁,咱們邊玩牌,邊說著話,您看多好?今天格格可是打算好了,要做散財龍女的。”

“我算得什麽散財龍女,真正的善財童子,在這邊呢。”毓卿一指趙冠侯,楊崇尹打量了趙冠侯幾眼,見他一身西洋裝束,心裏就有些含糊。

這年頭西洋人頂不好惹,言官只能奏折搏擊,卻不能拳腳搏擊,更不能以甲兵與夷人搏擊。當年張佩綸筆下千言,到了福建就只落個不是東西的結局。前車之鑒,不可不查,萬一自己沖撞了他,被打上一頓,也是白打。連忙賠著笑臉問道:“閣下是在哪一國公使館高就?”

“誤會了,在下不是吃洋飯的,而是吃官飯的。下官乃是直隸按察使兼任新建陸軍總統制袁大人手下聽用,趙冠侯。”趙冠侯邊說,邊將外衣脫下來,露出裏面的官服,又從衣包裏,取出了頂戴。

楊崇尹一見那根單眼花翎,登時就想起來“原來尊駕就是為太後拾簪,得頂戴花翎黃馬褂的趙大人。失敬了。”

做言官的,首先要耳聰目明,否則縱想搏擊,也無從下手。趙冠侯的事,他早就聽說了,這等人物於他而言,倒不用特別在意。

大家文武兩道,誰也幹涉不到誰,可是有機會見面的話,也絕不敢刻意簡慢。他並非是那種標榜風骨,以撈名聲的言官,想的更多的是攀附個權貴,落一點真實惠,是以搏擊雖多,但不涉寵臣,也是他安身立命之道。

趙冠侯連忙施了個禮,然後又把那封套遞過去,說了一句“您老備著賞人。”楊崇尹笑著說了句“這可不好意思,當不起,當不起。”但還是老實不客氣的把封套放入袖內。

楊翠玉先是發下去竹籌,又在洗牌切牌,毓卿問道:“眼看快到年了,崇翁家裏情形如何?前幾天,路過余都老爺家,結果見到幾個要帳的候在那。這年月,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老規矩就是年底算賬,這還沒到年就要,不是都亂套了麽?”

“年底要債的人太多了,他們怕輪不到自己,就只好提前來了。”楊崇尹聽十格格提起債,嘆了一口氣

“京城可不是好生活的地方,迎來送往,應酬太多。還有鄉親上門告幫,指望俸祿和那點養廉,就要餓死了。我家的情況,比起余兄也沒好到哪去,沒有個八百兩銀子,怕也是過不去這一關。到時候只好找個地方躲躲。”

楊翠玉手上在分牌,可是在桌子下面,一只窄窄的金蓮,在趙冠侯的腿上輕輕一踢,讓後者一個機靈。“崇翁,您老人家的身份,若是躲債,太難看。不就是八百兩麽,說不定今天晚上這牌打完,這錢就有著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