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與爾同銷萬古愁

十格格就是那位陳大人的妻子所出,不為慶王福晉所承認,也就入不了宗人府,不算真正的格格。起名時沒資格參考慶王家譜,胡亂起了個名字叫毓卿。

倒是慶王對她極為寵愛,自小父女兩個就投緣,許是出於補償心理,吃喝用度上比起真格格還要好,更由得她在京裏任意遊蕩。其生母管束不了,名義上的父親更懶得過問,也就養成她一個天地不怕的混不論性子,四九城裏惹是生非的慣家。京裏曉得她身份的,叫她一聲十格格,不知道的,也叫她一聲十爺,或者沖著那亨斯美,稱呼她一聲金大亨。但是私下裏,就沒什麽好話可聽。

論輩分,她該是和濮儁的老子,端王平輩分的人,只是她娘既然認了慶王為父,她也就憑空被算矮了一輩,濮儁與她只叫姐姐不叫姑姑。他對於十格格倒是不壞,一直追著這個姐姐玩,也不肯小看她。為了拿她開心的事,還和京師的宗室覺魯打過幾次架。

但是他不知道發了什麽瘋,年紀稍長一些,知道男女之事,就死活要娶十格格為妻。這事固然是十格格不答應,端王府那邊也不會點頭,他便鬧起來不成話,讓十格格不勝其煩。前者到津門,也是躲這個魔星,沒想到今天在車站,又鬧了這麽一回。濮儁是個渾人,說話沒輕沒重,就連那傷感情的話也說了出來。

十格格哽咽著說道:“若我是王府正牌格格,他敢這麽說話,我早到宗人府告他一狀,與他理論了。可現在,卻只能受著,這個京師裏,大家都拿我當個野種看,誰又肯拿我當個格格。趙冠侯,你現在是不是也瞧不起我,嫌棄我是個野種?”

趙冠侯見十格格哭的花容失色,泣不成聲,一口氣橫在胸裏,竟是把臉憋的通紅。也顧不了許多,伸出手,為她輕輕拍打著後背,又柔聲道:“你想哭,就只管哭出來,有我在這裏,什麽都好。其實你這遭遇,又有什麽讓人看不起的?好歹慶王千歲還肯認你,也拿你當個格格看待。這就不錯了。上一輩的事,是非曲直,且不去論它,只說慶王對你,那是沒話說的。就是那些宗人府有名字的親格格,我看反倒要羨慕你。你可以四處去,她們就不行了,一言一行,都有宗人府管著。至於一些混賬東西說些混賬話,都知道是混賬話了,你又理他們做什麽,不是自尋煩惱?誰敢在你面前說這個,就挨個揍過去,打到他們不敢說為止。”

他扶起十格格,雙手抓著對方肩頭,眼睛緊盯著十格格紅腫的雙眼。

“格格你我初見時,還是在元豐當。那時,我可不知道你是女流,而是把你當做了戰國四公子一般的豪傑看待,在我看來,你是個頂天立地的人物字號,就算是女兒神,也是巾幗英雄,不讓須眉。別人怎麽看你,是他們的事,在我而言,卻永遠忘不了,你當日於我的好處。再說我跟你比,身份差距懸殊,只不過派封電報,你就肯親自來接,就沖這個,我就要幫你到底。那個什麽貝勒也好,或是其他什麽人也好,再敢跟你犯渾,我替你殺了他們,又能如何!”

他這話說的斬釘截鐵,十格格身邊,原本也不至於少了幫閑,逢迎她說好話的,也自不少。可是金十本身,也是極聰明的人物。這些人說的話,她只一看,就知道是言不由衷,無非是貪圖著她的錢財權勢,她也只貪圖著身邊有人陪她玩,並不點破罷了。

趙冠侯這番話說的卻是發自內心,絲毫沒有做偽,絕對沒有任何輕視她的意思。於眼下這個時代而言,私生女本就是個很尷尬的身份,更加上是以父女名分上生出來的私生女,就更難看一些。即便是百姓人家,知道這事,也要說一句不要臉,天皇貴胄之家,這等事就更是醜聞。

從小到大,白眼她也受了無數,即使慶王家的那些貝勒格格,這幹名義上的兄弟姐妹,她也是沒什麽好臉色看的。濮儁算是一個少有能和她平輩論交的貝勒,結果今天說出這麽惡毒的話來,也讓她寒了心。

她自不知道,趙冠侯來自後世,思想遠比這個時代的人開放的多,對於這種身份根本就無所謂。她只覺得心頭一陣溫暖,真是遇到了知己,竟是一頭埋到趙冠侯胸前,再次嚎啕起來。

趙冠侯對於這種表現,也在預料之中,以手拍打著她的後背“哭吧,哭吧,有什麽委屈都哭出來。哭完了,人就好過了。其實我想,儁貝勒也是有口無心,他說這話,自己都沒過腦子,卻不是有意罵你。但是話已出口,想收亦難。你也就被太往心裏去,只當是遇到個渾人,說了幾句渾話,不值當的生氣。”

“我知道他是隨口一說……就因為這我才難過。”十格格哭的去更厲害了一些,兩條胳膊抱住了趙冠侯的後背,頭緊緊的埋到他的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