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流血的季節 第七章 1940年,阿登高地

埃裏克·馮·烏爾裏希在堵車中度過了法國戰場的前三天。

埃裏克和朋友赫爾曼·布勞恩是第二裝甲兵團附屬醫療隊的成員。通過比利時南部的時候,他們沒有目睹任何軍事行動,只看到了延綿不斷的山和樹林。他們聽說這一帶是阿登高地。他們行進在狹窄的公路上,有些地方甚至沒有鋪瀝青,一輛拋錨的坦克很快造成了五十英裏的堵車。他們被困在隊列中,滋味比行軍還要難受。

赫爾曼布滿雀斑的臉上流露出不耐煩的神情,他用別人聽不到的聲音輕聲對埃裏克說:“簡直他媽的太傻了。”

“你是希特勒青年團的一員——不應該說這種話,”埃裏克輕聲說,“要對元首有信心。”他並沒有真生氣,只是給赫爾曼一點提醒。

動起來的滋味也不好受。他們坐在軍用卡車的後地板上,公路上盡是樹根和彈孔,卡車在行進時顛個不停。埃裏克希望能馬上投入戰鬥,以便脫離該死的卡車。

赫爾曼提高了聲調:“我們到底是來幹什麽的啊?”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醫療隊隊長雷納爾·韋斯醫生說:“元首叫我們做什麽我們就做什麽,他的決定永遠是正確的。”韋斯表情一本正經,埃裏克卻似乎從他的語調中聽到了一絲嘲諷的味道。黑發、戴眼鏡、身材瘦削的韋斯少校經常嘲諷地議論軍隊和政府,但旁人又無法從他謎一般的話語中找到任何把柄,因此誰都不曾舉報過他。另外,軍隊戰時也需要韋斯這種技術精湛的名醫。

車廂裏另外兩個醫務兵都比埃裏克和赫爾曼年齡大。名叫克裏斯托弗的醫務兵對赫爾曼的問題有獨到的見解:“法國人多半沒料到我們會打到這裏,畢竟這裏的地形太復雜了。”

他的朋友曼弗雷德說:“我們恰好可以做到出其不意,沒遇到多大抵抗便直撲法國邊境。”

韋斯嘲諷地說:“你們的策略真是讓我醍醐灌頂,我終於知道我們為什麽要上這裏來了。”但他沒說他們錯了。

讓埃裏克驚訝的是,直到這時還有那麽多人對元首缺乏信心。他的家人仍然對元首的勝利視而不見。他的父親一度曾經很有權勢,現在卻是個卑微的小人物。沃爾特不但不對攻克蠻荒的波蘭感到高興,反而長籲短嘆著波蘭人民的遭遇——他一定是偷聽敵台得知了他們的遭遇。這會給全家人惹上麻煩的——不向納粹設在街區的監管員報告的話,包括埃裏克在內的全家人都會因此而獲罪。

埃裏克的母親也好不到哪裏去,她常會拿個放著熏魚和雞蛋的小包消失上一陣子。她不做什麽解釋,但埃裏克可以肯定母親是把小包拿給洛特曼夫人了,洛特曼夫人的猶太丈夫已經被取消了行醫的資格。

盡管如此,埃裏克還是把絕大部分軍餉都寄回家裏。他知道如果不寄錢回家的話,他的父母就要受凍挨餓了。埃裏克不贊成父母的政治觀點,但是他愛他們。他父母也是一樣,他們對埃裏克支持納粹的政治態度非常氣憤,但打心眼裏愛著他。

埃裏克的妹妹卡拉本希望能和埃裏克一樣成為一個醫生,她在得知醫生在當今的德國只能是男人的職業時曾感到非常憤怒,不過她已經接受了現實,經過培訓當上了更適於女孩的護士。卡拉和埃裏克一樣,也在用微薄的工資支援著父母。

埃裏克和赫爾曼本想進步兵營。他們想象中的戰爭是面對敵人,殺死對方或為祖國犧牲。但他們現在誰都殺不了。他們都上了一年的醫學院,所受的培訓是軍隊的寶貴財富,因此他們都當上了醫務兵。

5月13日,在比利時的第四天中午之前,圍繞著他們的只有坦克和卡車的轟鳴聲。這天中午,他們開始聽到一種更響亮的聲音。轟炸機盤旋在他們頭頂,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進行轟炸。嗆人的煙味使得埃裏克的鼻子一陣陣地抽搐著。

下午,他們在俯瞰河谷的高地上休息。韋斯少校說下面是默茲河,他們已經到了色當的西面,因此他們已經進入了法國的領土。德國空軍的戰鬥機一架接一架地從他們頭頂飛過,對他們前面幾英裏河岸上散布的村莊進行轟炸,那裏也許隱藏著法國的防禦陣地。煙霧從被不計其數的炮火擊中的民房和農舍噴湧而出。炮火一陣連著一陣,埃裏克為被困在煉獄裏的所有靈魂感到惋惜。

這是埃裏克目睹的第一場戰事。不久之後他就將投入戰鬥。到時,也許會有些年輕的法國兵站在安全的制高點,為戰死受傷的德國兵感到傷心。想到這裏,埃裏克的心像打鼓似的一陣興奮。

向東眺望,景物影影綽綽,埃裏克看到戰鬥機像空中的小墨點一樣四處舞動,煙柱不時騰起,這時他才深切地意識到戰爭就在眼前,就在離自己只有幾英裏的河岸上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