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學而思

葉知秋道:“我剛才說了,這段話的體例都是先說什麽什麽官,他有什麽特別的功能,而這個臟腑其他的功能卻沒有說,但是,說到腎臟的時候,王冰的解釋是:『強於作用,故曰做強,』那就是說,作強之官,就是作用強勁的臟腑。但是,這句話前面的心的『君主之官』,肺的『相傅之官』,脾的『倉廩之官』等等,都是用朝廷中相應的官位來命名,到這裏卻成了作用強勁的官,沒有官名了,前後文不一致。所以,我覺得腎的『作強之官』,不應當理解為『強於作用之官』,而應當理解為『督導營建之官』,就是負責制造、營建的官,這樣跟其他的什麽君主之官、相傅之官、臣使之官、州都之官就體例一致了。──另外,對於『心為君主之官,神明出焉』這句話,我認為也值得商榷。不過於現在討論的問題無關,就不說了。”

一番話,場中學生都低聲議論起來,有的頻頻點頭,有的面露譏笑,有的看熱鬧等他挨訓,包括那吐舌頭扮鬼臉的俏麗女孩,笑嘻嘻看著他,好像瞧一個不留神碰掉主人心愛的花瓶打碎了的小狗狗,等著挨踢似的。旁邊的櫻子,卻眨巴著那花蕊般的長睫毛瞧著他,若有所思。

台上許希略一沉吟,道:“你把作強之官解釋為負責制造營建的官,可有依據?”

對古代醫學典籍的注釋不能想當然,更不能用你自己的一套別人都不接受的理論是解釋,那不能說服人,作為論據的東西,要麽是眾所周知的常識,要麽是確實存在的有普遍性的事實,要麽是公認的偉人名家的論斷,這樣才有說服力,葉知秋一個十五六歲的半大孩子,他說出來的話,那得找到依據,才能讓人信服。

這個論斷也不是葉知秋想出來的,是在學校聽老師講過的,老師的論據也歷歷在目,當下照搬出來,說道:“古代有以『作』為官職的,秦代就有『將作少府』,漢代叫『將作大匠』就是職掌宮室、宗廟、陵園等土木營建的官。所以,這樣解釋應該是有依據的。”

許希點點頭,道:“諸位同學,你們以為如何啊?”

一位黑須中年人站了起來,朗聲道:“王冰乃是《黃帝內經》注釋大家,年輕時就深通黃老之學,精勤博訪,治學嚴謹,他的《黃帝內經素問注》,歷來是解讀《黃帝內經》的主要依據,從來沒有哪位名醫提出一字半句的質疑,所以,學生以為,學而思固然重要,但未嘗學成就胡思亂想,只怕也不是好事,還是踏踏實實坐下來讀書,強過標新立異嘩眾取寵!”

這幾句話,滿堂學生倒有一大半哄笑贊同,都譏諷地瞧著葉知秋。包括那扮鬼臉的俏麗女孩,甚至還鼓掌叫好,得意洋洋瞧著葉知秋。而櫻子卻依舊面如止水,便如泰山崩於前也不會眨眨她的花蕊長睫毛似的。

葉知秋早已經料到會這樣,也不爭辯,只是笑了笑,坐了下來。

龐安時卻不管這些,站起身道:“我覺得陳承同學這話不通……!”

葉知秋一震,眼往那黑須中年人,陳承?他就是陳承?北宋名醫!他自己編撰的《重廣補注神農本草並圖經》跟唐慎微的《經史證類備急本草》齊名,是中藥學史上重要的藥學典籍。難能可貴的,是他以一己之力編撰而成。想不到現在卻成了自己的同學,而且還對自己質疑唐代名醫大家頗為不滿。

其實想想也可以理解,王冰在這些學生心目中,那是權威,是不容置疑的偶像,現代社會,狂熱影迷歌迷聽到旁人說自己偶像的不是,怒而吐口水揮拳頭那是常有的事。現在這陳承只是譏諷兩句,已經很不錯的了。

他這一分神,旁邊的龐安時已經滔滔不絕說了一大串了,說的是他覺得葉知秋的觀點是可供參考的,還舉例說了他當初在酒館跟葉知秋結識的時候,關於“十一臟取決於膽”的爭論,說了葉知秋的新穎觀點。

他把這件事抖了出來,學生們更是議論紛紛,有地點頭贊同的,但是更多的卻把臉上譏諷嘲笑的神情加重加濃了好幾分,說著原來這小子嘩眾取寵標新立異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看來人品不怎麽樣,不知道是如何混進太醫局來的。有知情的低聲說了,他是當朝皇後娘娘的弟弟,但是過繼的,原來的家人已經獲罪下獄了,其余聽著才露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嘀咕說他家遭不幸,所以心理陰暗,借詰責古人來宣泄不滿。又引得一幫學生連連點頭,瞧向葉知秋的神情,嘲諷之下,更多了幾分厭惡,當然,也隱隱有些妒忌。心裏想著,誰讓人家因禍得福,當了當朝國舅呢。這就是命。

葉知秋聽見龐安時解說上次他跟自己鬥醫時自己否定王冰注釋的事情,想阻止,但是好多學生都仰著脖子聽著,又不能讓他說半截,只好苦笑聽著,忽然間,他發現有一雙兇巴巴的眼睛對自己怒目而視,正是那扮鬼臉的俏麗女生。不禁有些奇怪,她這麽惡狠狠瞪著自己做什麽?好像恨不得把自己一口吞下似的。